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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欧亨利式结局

深渊专列 狐夫 121028 2025-05-12 08:52:01

七月十九日。

PM·20:30分。

江雪明和步流星坐进黑色伏尔加的后排,即将前往九界车站,开始下一段旅程。

临别时,江白露能感觉到——

——哥哥似乎又要去冒险了,去那个恐怖诡谲又像是童话一样的地下世界。

小妹妹撩起额前的碎发,撇开梨花头的空气刘海,一路小跑到轿车旁边,“哥,和我碰一碰!”

江雪明听见妹妹的呼唤,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双手托着白露圆滚滚的小脸,探着身体。

两人的额头相触,眼睛里满是不舍。

白露小声说着:“对不起,哥哥,我偷看了你的日志本...”

江雪明没有说话,只是把日志翻到遗书的那一页。

白露立刻点头,声音带着哭腔,但没有落泪,“这个我也看到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不管你有没有回来,我都会变得坚强起来,我不会在生活里找另一个你,也不会自闭自责,我要好好生活下去。

你会变成沙,变成云和雨,变成泥土和太阳,变成大海,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你从来没有离开我。”

江雪明笑得非常开心:“嗯,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没做好准备。”白露的嘴嘟起来老高,委屈极了,一下子眼睛里的泪水决堤:“我没做好准备...你问问你自己,你做好准备了吗?要是我因为那个什么什么烙印怪病翘辫子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你的故事还没说完,绝不会死的。”江雪明诚恳执着地说:“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在你生病的时候,如果这封遗书真的送到了你的手里,也代表车站的人找到了我和我的日志。那只小黑猫收到了日志,一定会给你送药的,它是一只信守承诺讲公平的好猫咪——不像叶北大哥的那只白色坏猫咪,只会跟着你一起使坏,要大老爷们陪你一起穿小裙子,玩不公平的游戏。”

白露怯生生的问:“那...那当时要是我没撑住,你带着药瓶还没赶回来,我就去阎王殿报道了你可咋办?”

“那还好,我不用写第二封遗书了。”隔着车窗,江雪明给妹妹理好头发,接着说:“我会把你烧成灰,免得你身上的病毒散播出去,接着我会把你带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没人会强迫谁嫁给谁。然后我会重新开始生活——除了葬礼,绝不会为你流多余的眼泪,我知道你在看着我,就像是我看着你一样,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阴间,哪个死去的人,会乐意看见世上最亲的家人哭丧的样子呢?”

“嗯!你说得对!哥...”江白露很懂事,也不哭了,眼睛还是红红的:“你考虑好了吗?真的要回车站吗?这次要去多久呢?”

江雪明依然是那副认真执着的表情。

“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你这条命,有一半是阿星捡回来的。

在这栋屋子里,我们承了阿星哥哥的情,住在他家,吃他的用他的,还麻烦三位老师给我上课。

这些恩情我们必须报答,否则就会变成忘恩负义的坏家伙。他现在要去地下世界冒险,那么我就要把他平平安安的带回来,我们互相关照,你帮我,我帮你,一撇一捺,人这个字,就是这么写的。”

江白露理解了哥哥的意思,揉干净脸上的泪痕,点头应道:“嗯...我会等你回来,绝对不给你添麻烦,你放心吧,工作的时候就要专心——我也十八岁了,我要长大,要快点长大。”

江雪明又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轻声细语说:“别着急,慢慢来,会比较快。绕远路其实是捷径。”

“虽然听不太懂。”江白露默默记下:“但是我记住了,哥哥。这一句是叶北大哥教你的吗?”

“对,就是叶北大哥和我说的。”江雪明坦言:“在我特别特别需要钱的时候,想去偷去抢,他帮了我一把,和我说了这句话。”

“绕远路是捷径...慢慢来会比较快...”白露念叨着,回头往大屋去,又一下子精神起来:“哥哥!我不考美院了!我不要你教我画画了!”

隔着老远,江雪明大声呐喊:“你不念书?还准备干嘛?和我一样去卖牛杂吗?”

江白露同样大声呐喊:“我会好好念书的!但是肯定不给你添麻烦!绝不!”

“好!”江雪明也没细想,和大门旁边的三三女士打了个招呼:“白露就麻烦您照顾了!三三零一!”

“我的雇主也麻烦您照顾了,江雪明先生。”三三零一拍了拍肩上的泥尘,如初次面时的行礼。

三位教练在一旁驻足目送。

李老师和刘老师击掌庆贺。

(???)╯╰(???)

“那小子可算走了。”

“太好了,能休息会了。”

唯独周教练有些落寞,提上行礼准备离开。

“等会!”白露喊住了这几个叔叔,“刘叔叔、周叔叔、李叔叔!我有事情要麻烦你们!”

三位阿叔齐齐愣住。

三三小姐姐也好奇的看白露,遂问:“江家小妹,你想干什么?有我照顾你,你是不放心吗?还是说,你在担心你的哥哥?”

“没有,我哥办事我心里踏实得很。”白露心中想的是别的事情。

——小七姐姐和雪明哥哥说过,有坏人要来祸害咱们。

——或许我会变成哥哥的弱点,我不能拖他的后腿。

想到此处,白露的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真实]——两位老师看得越来越害怕。

“你不会...”李老师说话都开始结巴,那种眼神过于熟悉,这些天他见了无数次。

刘老师提着武器袋,手都在抖:“开什么玩笑,这丫头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别自己吓自己啦...”

李老师自言自语着,安慰自己:“也对哦...星少说这两位客人,自小被人拐进山村里,也不一定是亲生兄妹。”

话音未落,从武器袋里跌下来一支手枪。

白露接得稳稳当当,拿住枪械——

——拉动套筒,检查枪膛。

——锁住保险,反握递出。

握把朝向刘老师,空空的枪膛枪口朝向自己。

周教练一下子有了精神,立刻提着各类补剂蛋白粉往训练场馆走。

白露鞠了个躬,言简意赅:“两位老师,恐怕还得麻烦您们一阵子,我每天要去上学,七点之后有时间,拜托了!我想保护好自己!”

伏尔加轿车越开越远。

空气中留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

......

又一次——

——伏尔加在HK最堵的路段,最热闹的街头停在茫茫车流中。

只不过这次江雪明没听见七哥的叫骂声。

他只听见步流星在身边一个劲的呜嘤嘤——

“——明哥...我忍不住,不好意思...就刚才你和白露那一段,我忍不住...”

阿星一个劲的抽纸巾,刚擦干净眼泪,又狠厉地擤着鼻涕。

那阵仗看得江雪明退让三分,不自觉地挪开屁股躲到车门边上了。

他还是好心提醒:“那是我妹妹...不是你妹妹...”

“我这人看个电影都会哭...”阿星委屈巴巴的解释道:“你知道的嘛...就见不得这些事情。”

江雪明决定场外求助:“七哥,你给劝劝。”

“呜呜呜...白露她实在太懂事了...呜呜呜......”小七也在驾驶位哭得稀里哗啦的:“劝什么啊?我也哭着呢!艹!这路他妈的怎么这么他妈的堵啊!?”

江雪明双手捂着脸,给他整不会了。

——深呼吸,调整好心态。

——说点别的,说点别的。

“阿星,之前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你问,我听着呢,明哥。”

“在芳风聚落,大卫先生和我们说,有很多很多车站的工程组员精神失常,我当时心里急,只顾着白露的事情,就没有细想。后来回忆起这件事,觉得很不可思议,有很多疑点,你有什么头绪吗?”

“啊......那个迦南夫人也没透露过这方面的信息,她似乎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你问起这个事情,我设身处地去想一想,好像能得出答案。”

“你慢慢说,我记在笔记本上,说不定还能找BOSS换到东西。”

“打个比方,我们是工程组里,在地下背井离乡打工很多年的建设人员。”

“嗯。”

“我们可能是有了伴侣的人,因为工作方便或者其他原因,有了家庭——但那些都不是我们内心真实的想法。”

“嗯......你是说那个梦?”

“对,我想这些[精神失常]的人们,很可能也是做了和我们相同的梦,在那片海边,在那座洋楼下的长椅,在迦南无面夫人的幻觉影响下,认清了自己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人,才会突然性情大变,踏上了另一条路。”

“这就是你的猜测?”

“是的。”

“很浪漫的猜测。”

“你也是个浪漫的人,明哥。我也想学你一样,给我的妈咪留一封遗书。”

“最好不要。”

“为什么?”

“她看见这玩意的时候,可能会提前举办你的葬礼,到时候我真的要去学一门丧葬手艺了。”

阿星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一点都不丧气,立刻换了个话题。

“我只是想到,如果有犰狳猎手看到这封遗书——也会心软吧?”

“这些家伙在地下世界旅行多年,都不是什么善茬,有这个闲工夫你不如看看BOSS发来的邮件,看看信封里的详细内容。”

“嗯...”

“阿星,想想我们在海边受到的精神创伤,光是这一趟旅程,就让你的精神力和求生意志跌到了冰点——你怎么敢说,地底世界里经验丰富的犰狳猎手们,随随便便听个故事就会心软呢?

——我绝不会心存幻想,这些猎手能在地下世界活下来,躲过武装雇员的搜查,必然都是意志坚定的人,性格古怪而强烈,与常人有很大的差异。就像是你说过的,那个帮你看守衣服的老乘客。”

“对,他喜欢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的。”

“那是精神分裂症的前兆吧?就算不是,也应该是受过许多精神创伤才会出现的症状。”

“希望他人没事。”

......

......

HK机场。

杰森·梅根坐在机场餐厅的VIP位。

他的小侍者紧紧贴在身边。

“喂,小姑娘,你听着,我没心思和你掰扯那么多没用的东西,我已经烧了我的乘客证书。”

小侍者满不在乎,耐心的说:“没关系!雇主!您的证件能补办!”

“但是我真的很想成为猎手啊!你知不知道这种心情?!”杰森·梅根恶狠狠的呵斥着:“你这种半途转业在侍者岗位上混吃等死的人?我该怎么和你谈这件事呢?”

“您真的想好了么?”小侍者一对眸子水汪汪的,又无辜又无助,把手里的薯条递到梅根先生嘴边:“我了解过您的事迹,也知道您失去了以前的侍者,但我相信这些都无法击倒您......”

“闭嘴!”梅根先生挥手打落薯条,脸上带着暴怒:“你相信什么?你说你相信什么东西?为什么你可以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来讨论我这十多年的境遇?我在车站绕了那么远的一条路!受了那么多伤害!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捷径!你怎么可以...你...”

“看来...”小侍者面露哀伤,低头捡起脏兮兮的薯条:“您真的下定决心了?”

“哦...哦...别耍赖哦小姑娘!”梅根先生愠怒咬牙:“你别哭哦!不许哭哦!”

“梅根先生,您的要求真的很过分...”小侍者一板一眼,攥着手里的薯条,浑身都在发抖,眼看着泪水又要落下来了:“又要和我说这些我不想听的事,要我接受这些非常非常过分的要求——最后还不许我哭,难道您没有心吗?您甚至没有问过我的名字,没有问过我的编号......”

“我...我我我吃我吃...我听话......”梅根小心翼翼地从小侍者掌心里抠出来半截薯条,往嘴里塞。

小侍者依然抿着嘴,向梅根伸出手,希望能得到回应:“尽管前路恐怖黑暗,还请您回到车站,点亮新的星界节点...”

“不不不不...不...”梅根惊恐的摇着头:“不...”

“您一定要狩猎吗?”小侍者又问:“您要对谁下手?对哪个新人?您打算杀了他?还是只弄到日志就行?”

“我...本来...我...”梅根沉默了一会,最后说:“只弄到日志就行......”

小侍者诚恳地问:“那就是说——您只是想要换个心情?换一个工作?”

“不!我要狩猎!这是狩猎!不是工作!”梅根的眼神坚定执着,仿佛谁都劝不好,倔得像是一头牛,“我不能让这家伙成为我的心魔!我一定要完成这件事!”

“好!”小侍者不管不顾,抓住了梅根先生的手,像是立下不离不弃的约定:“我会帮助您,完成这次狩猎。”

“真的吗?”梅根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像是回到了二十五六岁。

“嗯!”尽管还有些稚嫩,这位小侍者态度坚决:“为了让我的雇主好起来,我会帮助您完成这个仪式,哪怕BOSS要关我禁闭,我也不害怕!”

此时此刻梅根先生感觉非常紧张,他仿佛听见,人生的交响诗篇再次传出新的音符,有了侍者的帮助,他不再感到孤独——虽然战士都是独来独往,但是唐吉坷德也有个桑丘潘沙当小跟班。或许这样也不错?

小侍者则是紧张得满头是汗,杰森·梅根是她的第一位雇主,也是她走上犯罪道路的第一步,可是她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袖手旁观,如果眼睁睁的看着梅根先生滑落深渊,或者在某一天发现梅根先生躺在犯罪现场的尸体——恐怕她就再也当不了侍者了。

他们的眼中燃起了斗志——

——然后斗志被浇熄了。

护士站的小姐姐拿着登记牌。

声音甜美,表情冰冷。

“两位刚从衡阴南苑机场过来的?不好意思,外宾得隔离十四天,谢谢配合,自己走和叫保安,是两种酒店。”

----——

Vol·1 [Stones·石头]

穿过红磡海底隧道,穿过环形高速路。

伏尔加在深不见底的滚筒大道一路狂飙,两侧流光溢彩的道标安全灯像是飞掠而过的彗星。

地势逐渐平缓,甬道逐渐明亮。

车窗外的景色变得既陌生又熟悉。

越过三关五卡和两条大街,江雪明又一次回到了月亮巷的路口。

街上依然是那样冷清,只有几个过客站在简陋的便利店前抽烟,用陌生的语言说着陌生的境遇。

还有不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乘客,各自站在命运的巷口前踌躇不前,心中的焦急都写在了脸上,手中握着车票,握着各自的使命。

汽车一路开到塑钢悬桥的桥引。

这次江雪明不用再一回绕远路,三人直接回到了五王议会主厅二十六楼的观星台。

在这段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

——起初江雪明还好奇,七哥和阿星本就是聒噪热闹的人。

踏上塑钢悬桥的时候,这两位都像是给嘴巴合上拉链,再也不讲话了。

从这座七十多米高的桥梁往下看,辽阔深渊的喷泉广场中有许许多多在路上蹒行的人们。

左右两侧极远方的大雾里,与头顶的星空染成一色。

一路上的风景,让雪明只觉内心有种静谧祥和。

进入电梯时,他终于打破宁静,好奇的问身边七哥。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小七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我恐高。”

“......”这回答让雪明感到意外,又转头问阿星:“你呢?”

阿星的脸色苍白的捂着嘴,七哥那段暴力驾驶让他差点吐出来:“我有偶像包袱,不说话,装高手。”

“太好了。”江雪明内心狂喜,身边俩位好伙伴安静下来也是好事,至少看上去靠谱了很多:“你们都成长了,希望这种状态可以保持下去。”

......

......

电梯到达一楼,三人都需要做思维审查,在侧厅的灵翁教堂排了二十分钟的队。

步流星的状态很好,各项数值已经回到了半个月之前的状态,灵灾浓度也跌回了31%。

江雪明的核验结果依然是老样子,只不过这一次,偏光六分仪像是彻底罢工摆了大烂,不光是精神力、求生意志和灵感——连作战技能的数据也不显示了,直接划到[规格外]的等级。

九五二七在灵翁教堂与二位乘客告别,她需要去员工后台做体检,流程要繁琐得多,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

在七哥走之前,江雪明掏出笔记本,写了一连串东西,要七哥帮忙准备。

“贴身的保暖背心,不要搞得花里胡哨的,防刮防刺的登山靴,我是四十二码的脚,带胯袋工具兜的牛皮裤子,均码就行。”

“一套实验室量具,五个十毫升的圆柱形环牙针注射器,要短款的,方便携带。”

“就是这些东西,七哥你等会帮我带过来。”

江雪明写完,撕下纸条交给小七。

做完这些,雪明和流星这两位回到车站的新人,根据车站的规定,还有两道程序要走。

......

......

他们在大堂经理的指引下,来到了另一个熠熠生辉的别院。

别院的大门楼上写着它的名字。

[光辉道路]

在别院的门廊前,有许许多多神色古怪又热忱兴奋的乘客。

这些乘客就像是守株待兔搞推销的商贩,看见雪明和流星,像是见到新客一样,想凑上来说点什么。

大堂经理冷言冷语,对这些乘客呵斥驱赶:“等这两位新人拿到了石头,你们再来抢人吧。”

步流星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晕车的恶心感觉,让门廊两侧的乘客们盯得浑身发毛。

江雪明心中好奇,只是追问道:“什么石头?”

“你不知道吗?没和别的乘客打听过?”大堂经理看上去像个靠谱的中年阿叔,换了一副正经待客的表情,“乘员手册上写着...”

“新乘客顺利完成第一次旅行,如果身体的各项数据正常,在处理完凡俗世界的私事之后——”江雪明知道这个程序,故而抢答:“——如果这位新乘客决定从闲适的凡俗世界回到车站继续旅行。车站一方有义务为他们准备三道安全程序。乘客须知只写到这里就没有了。你说的石头,就是其中一道安全程序吗?”

经理挠头:“我还以为车上的其他老乘客会和你们谈谈这些事情。”

江雪明:“都被我吓走了。”

“啊?”经理还没反应过来,带着两位重返车站的新人进入光辉道路,一边走一边解释着:“你们要从灵翁手中得到一件非常重要的护命符,在地下世界,石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它打造出来的首饰,能让你去更远的地方,认识更多的朋友,请妥善保管。”

江雪明接着问:“是辉石吗?”

大堂经理点点头:“是的。”

就在这个时候,步流星实在受不了啦,肚子里的酸汤肥牛已经涌到了嗓眼儿。他心急火燎的呜咽着,要大堂经理带他去厕所。

经理客客气气的扶着阿星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回头嘱咐:“江雪明先生,你可以先去光辉道路的中庭雅院见见灵翁,授石的典礼可能会花上不少时间,请放心,整个过程都是私密的——我多嘴一句,其实这不算什么重要的事,但是规章制度上吩咐了,如果你得到了辉石,不要第一时间就拿出去显摆,不同的辉石种类,就和盲文卡片一样,算是你的个人信息。”

“明白了...”江雪明还想多问几句。

经理的笑容中透着神秘,像是和气友善的祝福,“祝你一切顺利,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经理就拉着步流星匆忙离开了。

中庭的院落中有许多奇形怪状的观赏石,它们分作各种颜色,透出莹莹辉光。

一条鹅卵石铺作的道路往前延伸,通向中庭的石筑纪念碑。

江雪明一路往前,仔细思考着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在乘车日志上,辉石是一种能源。

在大堂经理的口中,它也是一道安全程序,似乎是用来保护新乘客的。第一次乘车的纯新人,最多只能算来庙宇中求愿的香客,求到万灵药和更多的车票。

愿望实现之后,BOSS并不会强求他们留在车站——只是这笔对等的交易在结束之后,更没有什么靠谱的售后服务,侍者会离开这些人,寻找新的乘客。

最终留下一些武装雇员来保护这些新人,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这些纯纯的萌新就需要独自面对犰狳猎手的威胁了。

辉石在地下世界是非常宝贵的资源,只有愿意回到车站继续冒险的回头客,车站才会发放这些东西。

江雪明心中愈发好奇,一路走到纪念碑旁。

六座石筑拱门中,矗立着一尊精美的石雕,刻绘出一个衣着华贵的苍老男性。

除此之外,在雕像身下还堆砌着数之不尽的金银铜铁珠宝玉器,这些旧首饰都有不同的伤痕缺口。

——残旧的首饰里,有手镯戒指吊坠耳环,还有护臂护腕脚镣手铐,有鼻环扳指顶针和颈环。

——这些首饰像是受了五花八门的伤害,有烟熏火燎的烧制,有寒冷脆化的裂纹,有击打变形的狠厉锤击,也有刀劈斧砍的惊悚创伤。

江雪明不太敢确定——

——还有几样看上去新鲜出土,在一众伊拉克成色的破铜烂铁中发出金属色泽的“新货”,似乎留着一些还未拭净的血。

他靠近这堆饰品时,身体不自觉的开始战栗,沉睡许久的灵感又一次显化成实际的神经痛觉——要他收起冒犯的心思,远离这堆诡异的金银。

就在他心生退意时——

——别院刮起了一阵温暖的风。

这道暖风聚成肉眼可见的涡流,像是稠厚的浓雾汇聚成了人形,化为一位长须白眉身着布袍的老翁,与纪念碑上的雕像一模一样。

广场穹顶的星光能直接投射到别院的拱门,从怪石中透出的各色光源像是一道道射线,穿透了这位老翁的身体。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地上的金器开始弹跳,像是受到莫名引力的牵动,一下子汇聚到这位老翁虚幻的灵体上。

叮叮当当一通杂音过后,由金银珠宝凝聚出来一个囫囵的人形。

两颗漆黑的石头变成了老翁的眼睛,各种杂色金饰构筑出五官和肢体,它们一路延伸出去,化为一只手臂,死死抓住了江雪明的臂膀——将他拉至身前四目相对。

如此近的距离下——

——江雪明也看清了灵翁的模样。

那对黑漆漆的眼眸透着灵体幽蓝深邃的光,不由得让江雪明想起了偏光六分仪中由各类测绘器具组成的巨大兽眼。

又一次,他像是被某种上级存在观察着,他的灵感似乎受到了某种传召,变得安静又乖巧。

只听一声洪亮的呼唤,那声音像是铁瓮银壶里吹出来的风。

“别乱动,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成色!小家伙!”

江雪明一时语言错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您...您就是灵翁吗?”

“不然还能是谁?你们这些新来的客人问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离谱。”老灵翁絮絮叨叨的,像是被戳中了痛处,“难道你去厕所是为了开饭?你来参加授石典礼,见到的不是我,还会是谁呢?”

“我只是...我只在乘客须知上看见过您的名字,从来没见到您的真容。”江雪明解释道:“思维审查室的名字叫灵翁教堂,就是您造的吧?”

“那是我以前的宗教事务所,至于是不是我造的——要不你和那只大黑猫提个意见?改名叫公共厕所?再造个食堂?”老灵翁脸上的金器扭曲变形,吐露出嫌弃的意味,依然死死攥着江雪明的手,“下次你们做思维审查的时候还能去厕所吃个饭?”

“那五王议会的名字,和您有关系吗?”江雪明还想问问更多的事,他对车站的历史非常感兴趣。

“我并非是成王之人。”老灵翁低下头,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江雪明的手臂,“只是留在这座车站的现世亡魂,一个给你们制造傍身之物护命之符的珠宝匠罢了。”

江雪明若有所思——

——眼前的这个奇妙灵体,似乎已经陪伴车站走过了无数个日月,为乘客锻造珠宝首饰当做护命之符。

那么BOSS又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这只小黑猫会是车站的主人?

......

......

“关于BOSS,您知道些什么吗?”江雪明刚开口——

——老灵翁松开手放雪明自由,紧接着回身蹲在残旧的金银面前一通翻找。

听老灵翁随口应答。

“你对那只黑猫很感兴趣?”

“我只是好奇。”

“那我只能说,我也很好奇。”

“老先生,你也不知道BOSS的来历吗?”

“在我拥有人形,身边有几个性感辣妞穿草裙玩泥巴,陪我一起吃喝玩乐的时候,BOSS就在用滚石和圆木制造工具探索地下世界了。”

“多久以前?”

“久到我甚至记不得年月,我在苍髯垂老,即将羽化时,本以为它已经死去,在很久很久之前。”说道此处,老灵翁叹了口气,“它要是真的死去该多好,我也不用在这里坐铁牢,给你们造首饰。”

江雪明好声好气地道谢:“那...还真是麻烦您,辛苦您了,谢谢您。”

“你这个小家伙的颜色真奇怪...真奇怪呀...该给你配一副什么首饰呢?该给你的首饰加上什么石头?”老灵翁没理会江雪明,依然在破铜烂铁中寻找着:“哦!你拿好这个东西!”

突然飞来一颗方方正正的石头。

江雪明抓得稳稳当当——

——他看清,那是一个魔方。

六面六色的三阶魔方。

“我看不出你的成色,你就像是一块硬邦邦的古老化石。”老灵翁皱着眉头,像是遇见了难题,吹胡子瞪眼接着说:“现在我手边没有专业的工具,没有切石刀,我得靠这玩意来辨认你的颜色,你听好,照我说的做。”

江雪明握住魔方:“好...”

老灵翁的金铁之身扭成一团,像是摆出二郎腿的坐姿,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

“你闭上眼睛,想想最让你愤怒的事情,将勇敢的怒火都爆发出来。”

“最愤怒的事?”江雪明闭上双眼,仔细回忆着,十几秒过去了,他依然在努力地调动情绪。

“好了!够了,你不够格!~”老灵翁解释道:“顽火辉石根本就不喜欢你,蔷薇辉石也勉勉强强,它们在嫌弃你,发怒对你来说难如登天,不行不行!”

江雪明有些失望,看来有几种辉石已经放弃了他。

六面魔方上,鲜红的那一面还在隐隐发光,就像是跟随着他的情绪会做出不同的回应。

“动动你的脑子,你要开始思考了,小家伙。”灵翁接着提示:“想想你这辈子最机灵,最阴暗最狠厉的时候,掏空脑子想要搞点精妙绝伦的坏点子,和你的小伙伴们搞恶作剧开玩笑的时候!”

江雪明接着回忆——

——六面魔方上的蓝色区块开始发光。

又是十来秒过去。

“不行不行不行!完全不行...硅酸石和铁辉石也不乐意和你说话,青金石直接给你整自闭了......这些小宝贝都觉得你好无聊啊!”老灵翁在仔细聆听着石头们的回答:“再想想,换个心情,想想你这辈子最快乐,最高兴的事情,最振奋人心,活泼向上的回忆。我看看金色和橙色的石头们会不会对你感兴趣。”

江雪明照做——

——但是依然不行。

“难道你是一个空心人吗?”老灵翁不可思议的看着六色魔方:“你好好想想,再想想最绝望最恐惧的时候。”

江雪明手里的魔方作出了反应。

黑漆漆的那一面稍稍亮起一点点斑斓的星光,就立刻熄灭了。

“嗯...”老灵翁沉思着,“还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你来选择它们吧。”

江雪明:“我该怎么做?”

老灵翁指着魔方:“拧动魔方,和它直接沟通,它可能不会听你的话,它会变得很生涩,你拧起来很费劲——但是你用任何手段都可以,你可以咒骂它,可以对它说说好话,像是哄姑娘一样哄它开心,和它谈恋爱讲感情,也可以单纯的用暴力解决问题,最终面对你的那一面,就是你内心的颜色。”

江雪明心情忐忑,他记得,石头对乘客来说非常重要。

老灵翁口中的石头,是乘客的护命之符。

在这个时候,他收起了一切杂念。

他梳理好情绪,眼神也重新变得冰冷。

双手握持魔方,开始转动。

那一刻,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手中的魔方一下子炸开,裂解成九个更小的方石。

它们被打散,小块方石就像是一个个房子,里面住着精灵,漂浮在半空,快速又无规则的律动,混合重组,排列出不同的颜色,一直在变化色块的组合。

江雪明看着这一幕摸不着头脑,又问老灵翁:“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石头回应我了?”

“嗯...算是回应了。”老灵翁露出古怪的表情:“只是你的情况有点不太一样,小家伙。”

江雪明:“什么意思?”

“以前也有像你一样的乘客,石头们很不喜欢他们,都是脾气古怪的人。”老灵翁解释道:“他们得一下一下,非常费劲的,慢慢把魔方拧到再也拧不动的状态,石头们只能委屈巴巴的推出去几个倒霉鬼应付一下。”

“这又是什么情况?”江雪明看着半空中不断跳跃舞动的魔方碎片。

“好消息是,它们没有拒绝你。”老灵翁伸出手,口中呢喃着,像是在安慰受惊的孩子们:“坏消息是,它们很害怕...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的宝贝们。”

江雪明手足无措:“我还能拿到我的石头吗?拿到你说的那个傍身之物?你本来就要给我打一件首饰的,没有首饰我该怎么乘车?”

“别着急...小家伙。”

老灵翁伸出手,从九颗立方体中,摘下了其中最稳定的核心,其他的碎片环绕着这颗透明无色的石头。

“很少有人能看见这颗石头——曾经也有骄纵轻狂的冒失鬼,上来就把魔方给拧裂了,还有脾气暴躁的姑娘,小宝宝们不听她的话,她就砸开魔方,获得了这块透明的钢玉。”

咔哒一声——

——六色魔方重新归位。

老灵翁将它扔回了首饰堆里,从金铁构筑的身躯中挑挑拣拣,取出来两样残破的旧物,是一对扳指,各有一颗无色透明的钢玉,其中一颗已经开裂,另一颗则是伤痕累累。

“它们原本属于谁?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似乎是一位赫赫有名的战士,还有一位不离不弃的扈从,是他们的对戒。”

老灵翁捧起这对扳指,口中吹出熊熊烈火,数千度的高温将扳指染成金色,它不断的变形扭曲改换尺寸,就像是受着十数柄看不见的锤子击打重铸。

老灵翁呢喃着,开始举行授石的典礼。

“金子献给嫔妃!”

月亮的照耀下,像是凝实的月华汇聚到对戒之上,冷却下来的扳指透出清冷的银色光泽。

“银子赏给弄臣!”

又见灵翁十指变化,作锋利精妙的刀杵钳夹,将两颗残旧的钢玉取出。

石丛的辉光汇成一处,变作玫瑰古铜的色泽,所凝聚的地方,原本伤痕累累的钢玉也重新变得光洁如新。

“铜子是糊弄商人的小把戏!”

趁着扳指还有余温——

——灵翁将这两颗石头重新镶嵌回去。

念完了典礼的最后一句祷词。

“只有钢铁,冷冰冰的钢铁,才是金属之王。”

一切都归于平静。

老灵翁双手捧着这一对厚实沉重的戒指。

“小家伙,这就是你的傍身之物,护命之符。”

雪明佝身上前,恭敬地受礼,接走对戒。

完成授石典礼——

——老灵翁的身体哗啦一下坍塌,露出其中的魂灵。

“一千七百七十七格令的钢,那是你冰冷坚硬的灵魂。

三百二十九格令的银,那是你高尚无垢的精神。

一百七十七格令的透明钢玉,那是你澄净如水的意志。

三百一十七格令的泥土,烧成纯粹的碳,那是你最终要还给大地的灵与肉。”

老灵翁的身体四分五裂,像是魂灵飘散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总共两千六百格令的重力,一百七十三公克的缘分,你可别嫌它沉——因为它需要两个人,才能负起它的一生——将对戒其中之一交给你的侍者,与她共同使用这两块石头。”

纪念碑的雕像下,只剩下了江雪明的孤影。

残旧的首饰因为灵翁的显化活动,已经挪出个空位,那个空位露出纪念碑的致辞,送给所有的乘客。

[我是铁与火焰的使者,与你们同甘共苦的匠人,愿你们能成为新的传奇。]

[——?φαιστο?]

----——

Vol·2 [House of the Rising Sun·旭日之屋]

握着手中的钢铁对戒,江雪明有些不知所措。

除了一些神神叨叨的典礼祷词,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信息了。

这对戒指该怎么用呢?

虽说是护命符,怎么连个说明书都没有?

他试了试两枚戒指的尺寸。

大拇指太粗。

食指骨节实在是紧凑逼仄。

中指勉强能塞下,不过戴久了肯定会压迫指节的皮肤。

尾指太细了。

江雪明当时思考了很久很久。

排除了所有错误答案,最后将戒指套上无名指。

——刚刚好。

雪明又将戒指取下,记得经理说过,要好好保管,不能随便在人前显摆。

两枚戒指尺寸相同,大小一致,像是一对双胞胎,再怎么仔细辨认也分不出差别。

他记得,那位古怪的老灵翁口述——这对戒指很沉,一百七十克的重量,需要两个人来使用。

将戒指的其中之一交给侍者。

——真的要这么做吗?

他又望见纪念碑上的致辞落款。

[——?φαιστο?]

他记得,这个名字属于古希腊神话中的工匠之神。

他佝下腰,将落款上的灰尘都擦干净,确确实实就是工匠之神,不是什么给人牵红线的月老或者爱神。

“嗯...虽然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江雪明向雕像说道:“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会将戒指交给我的侍者。”

老灵翁雕像突然动了起来——

——快速而诡异地朝着江雪明比了个大拇指,扬眉吐气笑容灿烂。

接着迅速恢复原样,一如初始威严肃穆的神态。只有扬起的泥尘和抖落的碎石证明着——它刚才确实动弹过,并且还俏皮地摆出了别的姿势。

“......”江雪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说不出来。

当历史书籍或者文艺作品中传颂的神话生物到来他面前时,早就跟着与时俱进的时代,学会了很多新的花言巧语。

特别是在灵翁展现神力的时候,那种浮夸又冗长的仪式典礼中,与传统神祇给人带来的古板印象相去甚远。

江雪明琢磨着——

——把这小老头扔去老年舞蹈队,在富婆俱乐部的迪斯科彩灯下扭屁股的场景一点都不违和,甚至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他不依不饶,在笔记本上默默记下。

“初次与灵翁相遇时,我认为他已经成为适应新时代的神话生物。”

“或许他早就跟着时间与历史的流转,藏匿在人类世界中尽情地赏玩,默默看着芸芸众生,在暗中推波助澜。”

“他会说现代汉语,而且是个幽默风趣的老人家,好汉经常提到当年之勇,要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起生前的风流韵事。”

“他喜欢乱点鸳鸯谱,照着无名指的尺寸做戒指,不是个老实本分的日子人。”

在小本子上默默记下这些信息。

江雪明离开了中庭雅院。

......

......

回到光辉道路的门廊前,大堂经理已经等候多时。

“看来您已经拿到了石头。”

“是的。”江雪明没有看见阿星,遂问:“和我一起来的那一位...”

“还在厕所里。”经理的语气也变得恭敬起来,“我已经和步流星先生详细的说明了授石典礼需要注意的细节,不必在此地浪费时间了,请随我来,我们要去旭日之屋,拿到您的第二道安全保险。”

“我们先走?真的没问题吗?”江雪明有些不放心。

大堂经理随口说:“放心,灵翁是个友善随性的老人家。不会和步流星先生起冲突的。”

江雪明呢喃着:“我只是担心...”

没等雪明说完,经理脸上吐露出些许不耐烦——说实话今天的工作让他非常不爽。

新来的乘客能在厕所里吐上十几分钟不带停也是少见。

“五王议会是车站最安全的地方,江雪明先生,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难不成老灵翁还会拉着步流星先生一起去酒吧找女人,和人划拳赌博斗殴打架吗?”

“好吧...你说了算。”江雪明耸耸肩,跟着经理往外走。

他们穿过光辉道路的外部门廊时——古怪的乘客们又涌了上来,先是因为灵感发作,像是畏缩恐惧在逃避江雪明的目光。

可是他们看见,这位新乘客是大堂经理单独领出来的,就再次打起精神——

——热情的叫嚷着。

“新来的!你拿到石头了对吗?是什么颜色?”

“你的金色的吗?还是绿色的?来我们的学派,来我们工人协会吧...”

“他的护命符是哪种类型的?经理?能透露一下吗?是项链还是戒指?他有什么天赋?”

“商学院永远欢迎蓝色石头,我们会给你安排一份工作!”

“我在稀人宫邸等你,如果你是往北边走!记得打这个电话!我也会在米米尔温泉集市等你!”

“经理!经理!给个机会吧!让我摸摸他的石头!让我摸一下!我弄丢了护命符...让我再看一眼这些珍奇的宝贝吧...求求您了。”

“新人!你叫什么名字?如果你是红色的,想挣钱的话,我能教你做出非常劲爆的美食!”

这一回,大堂经理没有驱赶这些说客。

江雪明一路沉默着,并没有回应任何一人。

对他来说,这些陌生的事物他从未接触过,反倒像是年少时遇见的拐人蛇头。

他不想惹上多余的麻烦,离开门廊时他还听见人们低落的嘘声。

经理和雪明穿过五王议会,登上了电梯。

在电梯这个相对私密的空间里。

江雪明终于开口问。

“刚才那些人?是在招揽新乘客入伙吗?”

经理目视前方并不在意。

“是的,现在地下世界哪儿都缺人,就像是美国的西进运动,人们靠着石头来辨认彼此的属性和脾气,拉帮结派勾搭出新的营生。”

江雪明又问:“BOSS不管这些事情吗?”

经理接着答:“不会管,光是运营车站和建立新的车站这两件事,就已经把BOSS的精神力给掏空了。车站建到哪里,乘客就会跑到那个站点去碰碰运气,如果有大型矿藏还会直接建起新的村镇,时间久了,就会变成城市。”

“刚才我还听见,有人在求咱们给他摸摸石头,那个人把护命符搞丢了?”

“是的,希望您不会变成这样的可怜人。”

“弄丢护命符之后,他怎么变得疯疯癫癫的?”

“根据车站的规章,失去护命符的旅客,有很多地方不能去,除非有人愿意帮他一把,帮他把宝贝找回来,或者帮他铸造新的护命符——不然的话,哪怕他已经在地下世界深处有了家庭,也没办法回家,或许这个家伙在地下深处还有牵挂的东西,所以才会表现得疯疯癫癫吧。”

“嗯...”

“江雪明先生,你在想什么?你在同情刚才那个向你讨要首饰的家伙吗?请不要放松警惕——这个人已经因为各种原因,弄丢了三颗石头,这是车站能忍耐的极限,我们一度怀疑这家伙是故意这么干的,如果我们找到证据,证明这家伙在倒卖辉石,这个罪犯就得去蹲大狱。”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小心弄丢了我的护命符,最多只能补办两次?”

“可以这么说...但是最好不要这么干。”经理听得越来越不对劲,扭头看了一眼雪明先生,接着解释道:“后来补办的代替品必然比不上您的第一件首饰,每一颗石头都是非常珍贵的,是灵翁给乘车精心准备的独一无二的宝礼。而且您需要完成对应的调查任务,补办的手续非常复杂,它不是白白送给您拿去换辉石钱币的礼品。”

江雪明接着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些信息。

“我明白了。”

电梯停在二十六层,也是观星台的位置。

塑钢大桥在东面,西面是一条宽阔的走廊,走廊再往深处去,就不知道通向哪里了。

走廊的旁边有一座哨站小屋,小屋的名字就叫旭日之屋。

哨站旁边堆放着大批货物,都是棉毛皮革纺织品,还有许多成衣。

“乘客要领的第二道保险,是这些衣服吗?”江雪明蹲在屋旁的货品毛料前,抬头询问,“这些东西很像是我刚来车站时,领到的大风衣。”

......

......

“安静一些,江雪明先生。我们要见一位非常尊贵的裁缝。”大堂经理往哨站的大门敲了三声。

紧接着快步走到江雪明先生面前,他对蹲在毛料前的雪明先生,比着“请起来”的手势。

他的动作庄重有礼,仿佛生怕惊扰了屋里的人。

江雪明也不说话了。

......

......

旭日之屋的大门缓缓开启——

——从门内先是伸出一只纤瘦白净的手,手上捏着卷尺。

接着便走出一位神态憔悴,看上去二十五岁往上的女人。

她步履虚浮两颊干瘦脸色苍白,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她没有说话,身上套着像是民国时代的开叉玄黑色长衣,束着温婉贤惠的随云发髻。

她眼睛很大,眼角却垂下,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委屈模样。

这位女人...或者叫知书达理的夫人。

她慢慢走到大堂经理面前,点了点头。

又走到江雪明面前,去拿住江雪明的手臂,用卷尺量完尺寸。

她紧接着说:“转个身。”

江雪明听从夫人的吩咐,原地转了一圈。

“好了,我知道你的尺寸了,辛苦。”夫人对雪明先生佝身点头,十分有礼貌,慢慢回到屋子里。

江雪明就听见屋中传出窸窣的响动。

不一会,夫人捧着一件成衣出来,交给江雪明。

“坏了,脏了,就送给你的姑娘——她会来找我换新的。你可记得,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说完这句,夫人又慢慢走回去,慢慢把门带上。

......

......

衣服拿到了,第二道保险程序也顺利完成。

大堂经理拉扯着江雪明的衣袂,要雪明先生离开。

两人回到电梯里——

——江雪明才从刚才诡异的沉默中醒觉,好奇的问着。

“刚才那个屋子里的裁缝,是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BOSS从来都不许我们与这位女士多说一句闲话,只是要我们来拿衣服——您不妨自己猜猜,她与您是同乡,您故乡的历史或许提到过这个人。”

江雪明细细琢磨,不一会又掏出笔记本来,将自己的猜测写下来。

“二十六楼的观星台旁边,有一条通向月亮巷的透明悬桥。”

“在它旁边,是旭日之屋。屋子里住着一个看上去愁眉苦脸的美丽裁缝。”

“小屋的门窗一直对着月亮巷,对着人间的方向,就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乘客们回到这座车站。”

“或许那位美丽的裁缝也在等待某个人回来——穹顶的星光能在透明的塑钢桥梁上留下如梦似幻的影子,就和银河一样,变成没有喜鹊的天桥。”

“经理与我说,那位裁缝夫人和我是同乡。”

“我不敢细想,如果这是真的,那她应该在等她的丈夫,等她的孩子。”

“织女在等她的牛郎。”

合上日志——

——从手中的衣物里,江雪明找出了一张合格证。

[九界车站对外采购标准通用合格证书]

[易·文经]

[灵衣·既济·分星]

[性状:为里黑外黄衣袂及膝的长衣,有金丝绣云纹作其他用途。]

[衣装类别:对灵类]

[说明:本品用于对灵类生物的防御和安抚工作。]

[泛用性:衣装会为乘客的身体持续提供二十四度的恒温,可以适应大部分环境温差的变化。需要清洗时,请联系您的侍者。]

[衣装说明:取易六十三卦,水火既济之意,里玄外黄,初吉终乱。]

[使用说明:要远离明火,在灵灾环境中,它能抵御一部分精神伤害,但同时也会扰乱您的灵感知觉。请谨慎使用。]

[生产机构:CGC(国有服装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天同]

[备注:乘客,旅途要开始了。]

[备注II:感谢车站采购部手眼通天的工作人员,不知道从什么鬼地方搞到这玩意,反正对付灵灾是挺管用。]

[备注III:感谢分星女士的刺绣附魔工作。]

----——

Vol·3 [Love Theme·爱的主题]

车站给新人们准备的最后一道安全保险,要由BOSS亲自交付。

大堂经理带着雪明来到五王议会的正厅,从正厅的五幅油画下,往安静又忙碌的理事柜台旁,找到了一条通向内阁的道路。

在拱形石廊道的尽头,敲开了BOSS办公室的门扉。

紧接着经理就矗立在门旁,向江雪明隆重地欠身行礼伸手引路,要雪明单独去会见BOSS。

那种专注而虔诚的神态,令江雪明感到惴惴不安。

他踏进门扉,踩在柔软的毛皮地毯上,就见到一间宽敞的静室。

壁炉旁暖着威士忌酒,很便宜但很好喝,酒名叫[铁骑士]。

沙发上的杂志报纸一路洒落到地上,像是佣人还没来得及收拾。

书柜在办公大桌两侧林立,好比房间主人的骑士,公正整洁条理清晰。

在办公大桌的右边,那个萧然冷肃的女人,那个BOSS口中的“猫爬架”就坐在那里。

她双手随性自然地搭在椅把扶手上,表情像是一头严肃的斗牛犬,两颊不自然地下垂,居高临下地看着来客。

她怀中的猫咪卧伏在柔软的膝枕和细腻的绒毯中。

大黑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是假寐时,被客人惊扰,又气定神闲的挤眉弄眼。

她们身后的百叶窗透出皎白的月光,壁炉的柴火带着些湿气,传出噼啪脆响。

女人敲了个响指。

留声机也开始工作,传出[Love The]的主题音乐。

那场景看得江雪明有点麻。

好比老旧的录像厅中,带着雪花点的画面里,来自西西里的教父坐在宅邸中,即将面见客人的光景。

——不论是猫爬架还是BOSS,她们都是十足的戏精,已经完全入戏,跟着那悠扬的长笛和琴声,等待乘客作充满仪式感的回应。

江雪明深深吸了一口气。

快步走上前——

——把留声机电源给拔了。

......

......

女士抬手:“NO!”

BOSS挥爪爪:“NO!”

江雪明又把留声机电源给插上了。

猫爬架点头:“YES!”

BOSS跟着点头:“YES!”

......

......

虽然雪明完全不理解,为什么BOSS要搞这么一出。

但是奈何人家是车站的主人,这是人家的地盘。

在音乐声中,一切又回到了那种诡异的泛黄滤镜里。

......

......

江雪明内心踌躇,打开手机,像是解谜某种角色扮演游戏一样——翻开了[Mario· Puzo(马里奥·普佐)]在五十年前写下的老旧剧本。

他对着台词,颇有耐心的念叨着,像是念叨着咒语。

“我信任车站。”

这句话说出口时——

——BOSS和猫爬架都非常非常高兴。

雪明先生颇有耐心,接着把咒语念下去。

“半个月之前,我在车站找了份工作。”

“我把妹妹托付给医院,我教育她绝不可放弃生存的意念,她有一个主治医生,没有治疗维塔烙印的本事。她每天都得打脱敏针,治疗到很晚才能睡觉。”

“直到我走投无路,来到车站向您求药,您给我安排了一位同伴,他叫步流星。”

“我们出发去芳风聚落,会见一个寡妇,后来的事情都写在日志里,不管怎样,阿星和您——于我的妹妹有救命之恩。”

“我与步流星说,明明这一趟旅途是如此的凶险,可是一周之后,他就想着重返车站,继续玩命。”

“我的天哪...我站在他家的射击靶场呆若木鸡。那个小流氓,冲着我直笑。”

“大堂经理跟我说,要是想保护好自己,想保护好这个冒失鬼,唯有来求您,我的BOSS。”

前半段,江雪明还在对着手机面无表情的捧读。

后半段,他已经记下了全部的台词,表情也变得生动起来,生怕惹这位活阎王不高兴。

BOSS坐起身,在猫爬架的膝盖上挪动屁股,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尾巴不会骗人,它的尾巴直挺挺地立起,像是高兴极了。

“江雪明先生,虽然我们只见过两次面,可这还是你第一次如此恭敬卑微地求助于我。”

BOSS挑着趾爪,冥思苦想,想着台词。

“你最后一次和我一起喝咖啡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了......我们的侍者还是老相识呢。”

江雪明立刻答:“七月五号。第九节车厢B12座,你没有喝咖啡,送来的是茶。”

......

......

猫爬架露出不悦的表情。

BOSS的尾巴开始不安摇晃。

江雪明耸肩,一副无辜无谓的样子。

“好吧,你们继续。”

......

......

“你的要求是什么?”BOSS把故事说了下去。

江雪明跟着说:“我希望您能将车站的最后一道安全保险交给我,我会答应您的条件。”

紧接着他又加了一条。

“如果可以,我想得到一张武装雇员的证书,用来躲避犰狳猎手的追杀。”

BOSS摇摇头:“这太过分了。”

江雪明点点头:“我只求心安理得。”

BOSS:“乘客能拿到的东西就这么多,武装雇员的证明可不能白白发给你。”

江雪明“我要保护我的朋友,还有我的家人。”

BOSS:“可是你妹妹还活着,你的朋友也活蹦乱跳的。”

江雪明:“如果要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我也要这些猎手受同样的罪!我该付给你什么?”

......

......

突然,小黑猫愣了那么一下。

它与猫爬架商量着。

“这小子刚才是不是认真的?他想要一张武装雇员的证书?对新人来说这条件也太离谱了......”

猫爬架表情冷漠,“说不定人家是开玩笑的呢?你可别假戏真做,该接词儿了。”

......

......

“咳...”BOSS清了清嗓子,特地换回那副沙哑的腔调:“那么——我与你说过,在车站里,真诚与信用是最宝贵的东西,你已经伤害了我一回,你抢走了武装雇员的枪,还异想天开要混进他们的队伍里,你伤害你自己的身体,糟蹋我对你的关心——现在却要来和我共聚大义。”

江雪明已经开始抢戏了:“你明明在五王议会所有人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猎手眼里,把万灵药交给了我——坦白说吧。”

他走到小黑猫面前,佝下身体。

“你从来就不想要我的友谊,BOSS。”

BOSS努努嘴把戏又抢了回来,“那是你害怕欠我的人情,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让你回心转意,回到这座车站里。”

“我不怕麻烦。”江雪明提到重点:“我怕不必要的麻烦,特别是你,你给我安排的侍者还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BOSS的表情轻浮又放荡,有几分嘲弄的意思,点头应道:“我理解...你觉得车站是个恐怖深渊——但是你在这里发了大财,你的妹妹也痊愈了。你不需要像我这样的朋友了?你可以保护好自己?”

“好了够了行了差不多得了...”江雪明提醒着:“第一幕快结束了,办点正事儿吧。”

“真是对我没一点尊重。”BOSS满脸的嫌弃:“把你的首饰给我。”

“你要它干什么?”江雪明疑惑,心中多了一层顾虑。

“来见证我们的友谊,你将首饰交给我,将最重要的护命符,交到我手里。”BOSS耐心地解释道:“我会为它写一张简单的说明书,信任我,亲吻我,我们应该有个[爱的主题],只要我们互相信任,你就是我的新家人。”

雪明先生将信将疑,把口袋里的对戒掏出来,交给猫爬架女士。

BOSS伸出一只前爪,挤弄出一副造作浮夸的表情。

江雪明佝身低头,托着小黑猫的爪子,吻到一嘴毛。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BOSS的笑容让江雪明想到了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

他急不可耐地问:“快给我的戒指写说明书吧。”

“别着急,从灵翁那里拿来的首饰,我都会亲自检查。”BOSS拍拍爪子,背景的氛围灯和音乐也停下了。

乐子找完了,它开始办正事。

“护命符是帮你逢凶化吉的幸运饰品,它的辉光能够赶走灵体。灵衣是咱们车站从别家单位采购来,用来对付灵灾,保护精神力,保护大脑的装甲,这些都是车站给你的礼物。”

只见它跳上大书架,抽出一本书,又放回去。

书架立刻翻转,原本放着满满当当的厚实书籍,现在变成了一个个武器柜,只不过武器柜里没有武器——只有各种各种的杖子。

BOSS跳回办公桌,向雪明先生解释。

“我作为车站的BOSS,送给你的东西,当然是最实在最有用的。”

“这些长短不一功能各异的棍棒,是人类文明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最早最早的原始人用棍和绳来记事情,做成弹弓飞石索狩猎,用它们制造房屋做鱼竿,用来记事,用来驱赶野兽。”

它越说越兴奋,表情愈发的狰狞。

“用来互相抽打斗殴,用来杀人,,做成笔,在地图上画出领土,用来发动第一场战争。就和棍子本身一样,一窍不通。”

猫爬架女士轻轻咳嗽几声。

BOSS收敛了点,收回了那副不够“威严”的态度。

“选择你的棍棒吧。”

江雪明一边走一边看——

——武器柜中原本还留着放置步枪的凹槽卡扣,如今都变成了一根根棍棒物。

有登山杖、手杖、禅杖、仪典杖或指挥棒和教鞭。

不同类目的棍棒,款式也完全不一样,是五花八门材质各异。雪明甚至看见了一柄没有开刃的阔首大剑,当做棍棒立在一个巨大的武器柜里,大剑上还写了一行字。

[我真的是魔杖——你相信我,我真的是魔杖]

江雪明在这些柜门前徘徊,想把所有东西都看清,但是它们太多太复杂,恐怕一时半会根本没办法认清楚全貌。

于是他问:“我该怎么做?”

“你可以自己选。”BOSS精神起来,煞有介事地提醒道:“不过不许摸,你选中了哪一样,就指向它,将它带走,不能半途反悔,也没有更换的说法。哪怕这根棍棒被你弄坏了,我也不会再送你一条——它会跟着你,伴随你一生。”

保险起见,江雪明还是追根问底,要把事情搞清楚。

“BOSS,这些棍子有什么用?”

BOSS疑惑:“我不都解释清楚了吗?”

江雪明:“您完全不说人话是么?”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但是BOSS不能一直这么尴尬下去。

它努着身子,在桌上翘屁股伸懒腰,像是遇见了极为无趣,一点都不浪漫,要把所有神秘感都杀死的人。

“好吧,它们多多少少都能对付灵体,或者赶走地下世界危险的怪物,至于其他的功能,比如你选了个登山杖,当然可以用它爬山,你选了个教鞭还能教教你的小侍者学会正确的九九乘法表——仅此而已。”

“谢谢您的解答,您真贴心。”江雪明又多问了一句:“有没有那种一分钟射速三千六...”

“够了!那是棍子吗?!”不等江雪明说完,BOSS整只猫都惊得弓起身子怒吼。

“有没有一种可能...”江雪明不依不饶:“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首先我说的肯定不是枪,只是它可以一分钟射出三千六百...”

BOSS非常冷漠:“没有,请回吧,不想选可以不选。”

“好吧...”江雪明失望的叹气,转了大一圈,终于指向巨大的武器柜中,那一把阔首大剑:“我要那个,就是那个。”

BOSS翘着趾爪,眼神暧昧:“你可想好了,每一样棍棒都有它的特殊之处。就像是我刚才和你提到的例子,以前有人拿到了一根鱼竿——从此这个人的钓鱼技术变得非常好,这些东西带有极强的功能性,它们非常特殊。”

“不想给可以不给。”江雪明内心思量,用来打爆敌人狗头的东西,要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玩意干嘛呢?

武器就是武器——

——结实耐用简单有效就行。

而且BOSS还说,这玩意得跟着自己一辈子。

怎么说钢铁制品都是最好的选择,打坏了还能送进炼钢炉重铸。

而且自己马上就要出发,其他不称手的棍棒还得改装改造,反倒是这把阔首大剑看上去那么靠谱——能留到现在还没被人选走真是稀奇。

等到江雪明回到这支大剑面前时。

剑身上的字样又变了。

[你刚才,在看别的棍子吗?]

虽然觉得很诡异——

——但是江雪明依然执着坚定,指着大剑。

“就是它了。”

BOSS扭头吩咐猫爬架女士,把这柄沉重的大剑从武器柜中取出。紧接着就露出一副好奇宝宝的眼神,盯着江雪明。

“快快快!快摸摸它!快!让我看看它有什么本事?”

“呃...”江雪明忐忑不安地握上剑柄。

它几乎就是一块生铁。

粗糙的剑柄上边还有不少沙眼,是加工的时候温度不够留下的气泡。

剑身真如一条夯实的棒子,没有任何平衡可言。

没有剑脊和直梁,没有包裹茎根的皮具或木柄。

剑锋和剑尖像是一团浑圆的铁坨。用剑来描述它,只因为它还算平直的剑形,能看出从坡和脊蜡。能看到茎根的圆首和配重块。

还有一点点裹缰防滑的纹路,代表这条铁棍,曾经是一柄剑。

它长三尺半左右,非常沉重,江雪明以单手抬起它,整个躯干都会颤抖——双手握持时能自然挥动,大约二十多公斤。

当雪明先生握住它时,剑身上的字样就消失了——

——紧接着就是沉默。

BOSS打破了沉默:“它怎么...没反应了?刚才它不是还会显示出字儿来吗?”

江雪明也不是很在意,这东西当做武器来使用,已经够了。

他问:“这是你的东西,你不知道它有什么用?”

BOSS满脸无奈的解释道:“当然了,你是个卖牛杂的,难道你能记住?每天卖出去的每一块牛杂肉上的纹路吗?这玩意虽然是我造出来的,但我的记忆力也是有极限的好伐!”

江雪明想了想:“刚才它剑身上写着——它是一根魔杖。”

“哦!那应该会法术吧?!”BOSS提醒道:“你集中精神,把注意力都灌注在这根破铜烂铁上。”

破铜烂铁的形容词一出口。

不等江雪明做什么——

——手中的大剑突然亮了起来。

几乎有八百流明的强光瞬间将整个办公室照得灯火通明。

江雪明捂着眼睛,感觉眼瞳非常疼,几乎是在瞬间什么东西都看不清了。

BOSS也是如此,捂着猫眼在桌上翻滚:“卧槽!我的眼睛!”

只有猫爬架女士非常自然——

——她给自己提前准备了一副墨镜。

等光芒熄灭,江雪明望着手中的兵刃棍棒,眼里满是狂热。

BOSS则是满脸责怪,看着若无其事的侍者。

“你怎么不给我准备一副?”

猫爬架女士嘟着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另一幅用来演戏的猫咪墨镜:“我没来得及...”

“呃...算了不怪你。”BOSS也计较这些,看见侍者委屈的样子,一下子就心软了。

它转而对江雪明喊道:“看来,你的魔杖就会这么一个法术,它会发光,你也别气馁,我以前造了挺多废物,不差这一件,有运气更差的,闭着眼睛选,选到一个马桶塞子。”

“强!”江雪明低声怒吼,像是拿到了稀世珍宝:“简直强!无敌!”

BOSS还想说点什么:“呃...那什么...”

江雪明擦拭着手中的神兵,抚摸重剑的无锋铁刃,手法十分色情。

“这一套致盲加钝器暴头的组合,真是太强了,我很满意。它很沉,也很难挥舞,那不是它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好吧...你喜欢就好。”BOSS无话可说,又接着找话:“你的护命符先拿走,我已经检查过了,关于刚玉对戒的说明书会在出发之前交给你。”

说罢,猫爬架女士给戒指准备了两个礼盒,将戒指塞进去,交还到江雪明手上。

还附带了一个锦盒,用来储存这把重剑。

“关于你对武装雇员这个证书的诉求啊...”BOSS拧着几根白色眉毛,感觉十分难办:“我劝你还是多考虑考虑,你和我已经是家人了,我不能让一个刚进门的家人,就跑去看家护院,你说对吗?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能耐,毕竟在成为武装雇员之前,你只需要在侍者的保护下,躲避犰狳猎人——但是你成为了武装雇员之后,恐怕身上的麻烦会更多呢?”

“我明白了。”江雪明躬身感谢,提上沉甸甸的锦盒,收好戒指,“先走一步,BOSS,我还要去准备乘车的事情。”

BOSS挥着小手帕,那神态和TOM似的,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常来哈!~”

这三个字可把江雪明给逗笑了,突然觉得这只小黑猫真的挺可爱。

上一回,他对这只黑猫说“常来哈!”

那意思就和“知道了,快滚吧。”一样。

它是记着这个仇,一直准备报呢。

......

......

雪明先生刚走出大门,没有见到经理。

出门去寻,在五王议会也没有寻到。

——他心中想,恐怕经理是去接阿星了。

于是他又往客服部走,准备在四楼的客服部等小七出来。

走到客服部的洗手间门外,一条长廊直通员工休息室,在休息室的小桌板旁。

小七和赵阳春女士在交谈。

赵阳春女士是七哥的领导,一个劲的在教育七哥。

“你知不知道,你出去捞男人这一回,就请了半个多月的假,你是他一个人的侍者吗?”

“对唔住咯。”

“侍者的工作是什么?你心里有没有数?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如果有紧急传唤铃,岗位上又刚好缺了你,其他乘客有危险的时候,需要你怎么办?”

“对唔住咯。”

“哎...你是油盐不进了,小七。真不是我说你,如果你能更专业一点,一定可以变得更优秀的。”

“对捂嗨住咯,阳春姐,我知我自己天天发春,想搵到个伴,冇办法啦...雪明比过古天乐谢霆锋啊,要我顶住,我顶唔住噶。”

“不要讲粤语了好么,我听唔明噶!”

“好的。”

“你呀!天天就知道扮可爱!和我撒娇有什么用啊?”

“我知道啦,好姐姐!我一定注意,我一定矜持!我一定淑女!我一定一定...”

江雪明走到小七身前。

——递戒指礼盒。

小七昏了过去。

过程非常快,快到中间我都没来得及加任何形容词。

和他妈猝死一样。

阳春都没来记得扶。

“扑通”一声,非常突然。

......

......

BOSS准备午睡之前,和场务猫爬架女士,收拾戏剧现场的道具,它抱着黑胶唱片多问了一句。

“我差点忘了,音乐的完整版叫什么?”

猫爬架女士耐心地解释道。

“这是爱的主题。The Godfather&he。”

----——

Vol·4 [Endorphinmachine·内啡肽制造机]

十分钟之后。

小七醒了过来——

——从她苏醒的瞬间,就发觉自己躺在医务室的床上。

江雪明坐在她身旁,一动不动。

七哥的小脑袋瓜还没反应过来,当她看见戒指盒子时就彻底宕机了。

原本利落大方的女流氓现在变成了害羞的小姑娘。

“雪明先生...您突然就把戒指拿出来,也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是?下次可以先给我发条短信什么的......而且这年头不兴打直球,你可以藏在蛋糕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好像是会浪漫一点。”

江雪明睁开眼,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打起精神。

他没理会七哥那副忸怩作态的样子,也没打算把戒指盒递出去,因为七哥的表现实在有点吓人——要是这姑娘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心血管系统出了问题。

这算故意杀人还是过失杀人?

他把戒指的事情往后放了放,只是例行公事。

“我托你去找的东西,你找来了吗?七哥?”

“哦!我都找齐了!这就给你送过来!”小七翻身下床,像是下了刑场一样往门外跑。

等她回到员工休息室把纸条上吩咐的杂物都寻来,又不见雪明先生再提戒指的事,心里突然莫名奇妙的松了口气。

——嗨呀!我果然是个花心的女人!~根本就不想负责任!~我真的好渣啊!~

七哥的内心戏特别足,也不敢和江雪明对视,只是把包袱推到床边,推到江雪明面前。

江雪明又吩咐道:“找个房间,安静一点,偏僻一点,要一张桌子。”

“好!”小七猛点头,接着往外跑。

过了五分钟,江雪明提着所有行李,来到五王议会的三十六层,这里是车站为乘员准备的酒店客房。

雪明吩咐小七把门锁上,紧接着就开始捣鼓杂物,作出发之前的准备。

他将灵衣和锦盒都放在一旁,把装着万灵药的手提箱拿了出来。

还有最后一支万灵药,注射器没有标注容量,目测估算里面的万灵药还有两百毫升左右。

江雪明掏出具有疏水功能的取液器具,将这一管针剂输入其他注射器中储存。

他捏着环牙注射器的卡口,往卡口中塞了一条塑料垫片,用丁晴密封胶圈封死,一个个排在办公桌上。

环状的牙口针可以在皮肤上留下十二个针孔,注射的速度更快,在剧烈运动时也更安全,更方便。

如果不进行改造,这支万灵药在救命的时候要是针头弯折输液不畅,就这么丢了小命也太冤枉了。

上一回BOSS身边的猫爬架女士说过,两臂脱臼的挫伤淤损完全用不上那个药量。在那个时候,江雪明就准备用这些环牙注射器将万灵药再分装成五份。

他试了试塑料垫片的摩擦力,感觉刚刚好,只要单手拇指顶开垫片去掉卡口,紧接着将这根长管注射器的环状牙针压进皮肤。

这些注射器做了气压差设计,会自动将万灵药送进身体里,哪怕是奄奄一息的时候,只有一只手可以用,也能做到自救了。

小七在一旁看得半懂不懂的,又问:“雪明先生,你还会给人打针吗?”

“上次和阿星去调查芳风聚落的时候,我查过急救方法,只是略懂一点。”江雪明还是不放心,又说:“帮我带两瓶葡萄糖来。”

小七照着雪明先生的吩咐,把东西带了过来。

紧接着,她就看见雪明开始用环牙注射器取液打针。

先是从两条大腿开始打,后来往脖子上注射,最后隔着衣服猛戳屁股。

那阵仗看得七哥一阵牙疼。

等一瓶葡萄糖都打完了,雪明身上多了十六个牙痕,那种感觉小七很难形容。

就像是被其他女人啃过脖子一样。

七哥也知道,雪明这是为了保险起见,要先试试这些注射器的通液性能。

江雪明紧接着说:“牙针在受到剧烈冲击的时候有可能变形,针口的长度够了,能刺穿衣服,帮我换一组吧?小七?换成十八孔的,这个针头是食品级不锈钢的,如果有更好的材料,比如镀钛涂层的四系钢材,或者钛合金的针头最好。”

“哦...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小七又往外冲刺,从三十六层跑到一层,骑上摩托车去了更远的科研站和制药单位。

这一路上,她只觉得江雪明先生越来越迷人。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在他认真办事的时候,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里,什么都没办法让他分心。

而且那种严谨肃然的态度很有趣,她能感觉到,江雪明先生身体中分泌的内啡肽,就像是快乐能量溢出来了,能传染给别人。

像是实验室里的器具,取液器或一个个小分件都是整整齐齐的。

万灵药从针管中一滴不漏的送进其他小瓶子里,让人有一种凌乱的房间逐渐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快感。

当她抱着其他工具回到客房时。

江雪明一点时间都没浪费。

他翻出来靴子、牛皮胯裤和保暖背心,一样样试着尺寸。

从雪明先生宽松的裤头上,舒展腰肢的动作里。

从腹肌两侧的疤痕中,小七又窥见两条熟悉的人鱼线。

她感觉两颊开始升温,因为江雪明先生看上去实在太诱人了,像是一块小蛋糕。

硬皮裤子为了方便行动,要迈开腿大步的奔跑,特别改成了超低腰。

小七心里琢磨着——怎么会有这么色的裤子,就像是随时会掉到地上一样。

还有那条背心哦哟哟哟哟哟哟....

她都不敢正眼偷瞄一眼。

“七哥,给我准备针线和剪刀,我等会要改衣服。”江雪明语气平淡:“如果有五金锡金银之类的线材,也带过来,我需要一个焊盘工作台,还有焊工用的热风枪,极限温度在一千二以上就行。”

小七惊讶:“啊?你还会改衣服?”

“对,家里穷,舍不得买新的。”江雪明解释道:“缝缝补补又一年,缝缝补补整四年,我的工作服从长款改短款,短款改成青春版,略懂一点吧。”

“你要焊盘干嘛?打算修手机么?”小七把东西都送去桌上。

雪明随口答道:“熨斗太粗糙了,同样是几百度的低温作业,焊盘能做的更精细。”

不等小七问。

雪明就抢答了:“我以前在电池厂工作,略懂一点。”

“明白!我去找!”

小七点点头,又冲出房间。

“对了!”江雪明还吩咐道:“要一个消防干粉灭火器,一个灭火桶,两幅防毒面具和劳保手套,一个方便携带的电子医药箱,要有制冷功能的,安全第一。”

七哥这才明白——

——雪明是把这地方当做工程车间了。

等她累死累活把东西都找齐,回到客房时,蹲在江雪明先生身边当好奇宝宝。

她记得,小时候爸爸也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在家里做家具,搞天花板的隔音棉,还有修理电视机洗衣机等等等等。

她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嗅见浓烈的松香味道,听见各类金属物与工具碰撞的杂音。还看见雪明先生额头的细密汗水,那条背心也被染出一块汗渍。

那条背心...

嘻嘻嘻嘻嘻......

“把你口水擦一下,七哥。”江雪明好心提醒着:“你口水掉到我钳子上了。”

“哦哦哦哦!不好意思啦!~”七哥掏出手帕把嘴巴擦干净,又给雪明把脑袋上的汗擦干净,做的事情非常缺德。

但是雪明也没在乎——

——只要不妨碍他干活,什么都好说。

他把万灵药的新注射器调整到了最佳状态,并且用笔记本记下注射器的各项尺寸,准备后边再生产的时候能方便一些。

又将灵衣一刀剪开,从长衣改成了宽松的夹克,整个过程非常小心——

——灵衣上原本的金丝绣用冰块和热风枪慢慢吹开,再重新走线,用金丝缝边合上。

剩下的衣料剪做两只露出指头的半指手套。

还有盈余——

——就将这些边角料切分成一条一寸宽的布带。

他立刻拉来重剑,按照剑茎上的缠缰纹路,用布带绕成卷柄。

小七再去看桌上的万灵药,早就被雪明先生塞进医药箱里冷藏了。

做完这些,江雪明往其他注射器都塞进满满当当的葡萄糖溶液,一个个瓶子比着尺寸,在硬牛皮裤子上用铅笔划下口袋的位置,开始改口袋和弹匣插板以及临时置物袋。

环牙注射器的针头很难啃开这些硬牛皮,他在两侧大腿大血管的位置开出缺口,缝上显眼的橙色反光布料,方便医护人员和自己在黑暗的环境中找到紧急注射点。

裤裆被一刀剪开,没有做任何遮挡,这是雪明为了给MOLLE系统预留的绑带卡扣设计。

在小七眼中——

——那条工装裤从一般色,变成非常色。

她很难理解这种衣品,就像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摇滚明星一样怪异,又透着奇妙的风骚。

最后给这些改装的缺口做包边处理,金银丝线跟着那双粗糙的大手上下翻飞。

他好比一台内啡肽机器,在工作状态时全情投入一丝不苟。

小七提醒道:“搞完了?”

“还没有。”江雪明起身拉伸肌肉,舒展腰肢,脱下背心交给小七,“这条背心不错,不用改了,帮洗一洗,多准备几条。”

“好。”小七又准备往洗衣房跑。

“等会,帮我带...”江雪明往室内扫了一眼,像是一下子卡壳,想不起来了。

连续一个多小时的高强度劳动,让他的眼睛和大脑都十分疲惫,针线活和焊枪的高温让他感觉身体有点吃不消。

他跟着小七走到长廊外,要透透气

“我想起来了,帮我带两条锉刀,六百目的。八百目、一千目、一千五百目的研磨石。三千目的汽车抛光膏,二氧化硅镀晶液一瓶,谢谢,一尺半的珍珠鱼皮。”

小七的表情已经从震惊变为难以置信了:“你要这些东西干嘛?”

“BOSS给了我一条铁棍,太粗糙了,有点剐手,我简单处理一下。”江雪明说完,又解释道:“我以前在电池厂也搞过钳工和车工...你明白的吧?”

小七捂嘴笑道:“略懂一点?”

“嗯...对。”江雪明笑着回应。

在这个时候,赵阳春女士赶了过来。

她一边走一边问,气势汹汹。

“你们在客房干嘛呢?搞得火花带闪电的,楼上楼下在投诉!”

不过隔着十来米的距离。

赵阳春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她望见江雪明先生没穿上衣,身上的肌肉纹理满是鲜红的疤痕,大汗淋漓的样子。

她走到两人跟前,又看见房间里器具整齐,还有消防用品,终于松了口气。

阳春女士却多瞅了一眼,看见江雪明先生身上那一排排环状的牙印。

“你们......玩这么大?”

“不是不是不是!”小七涨红了脸,慌乱的解释道,“不是你想的...我...”

“好吧!”阳春女士诡异的笑了,“今天投诉我就不管了!~我给这些客人换完房间,请个假!不打扰你们哈!”

说完这姐姐像个小姑娘似的一蹦一跳的跑走了。

七哥满脸无辜的样子看雪明。

雪明正儿八经的神态看小七。

“别愣着,我去洗把脸,等你把东西带回来,你领导都下班了,不怕吵到其他客人了,多给我捎带个夹具,如果方便的话,弄个角磨机吧?”

“什么角磨什么?”小七问。

江雪明推着七哥往外走,是赶人的意思。

“就知道贫嘴...”

......

......

两个小时之后。

江雪明终于把重剑的打磨工作完成。

修理完这条铁棍的锋利边角,磨掉剑身的氧化锈迹,反复的抛光打磨工作耗掉了半吨水。

最后的最后,他将这把名字叫“魔杖”看起来像是重剑的铁棍清理干净,用油洗风吹去掉金刚石研磨膏。

又往脆弱的沙眼孔洞里渗入自洁性极强的银,银这种金属比较软,作为这根棍棒的结构性缓冲物很好用。

剑身上的细微沙眼原本像是千疮百孔的恐怖虫洞,在银子的点缀上,变成了一片闪闪发光的星海。

再封上防氧化的油脂,包上鱼皮和卷柄。用一条条银线捆绑扎实,用热风枪吹融化线材彻底扎紧。

“不好意思,这次时间不太够,我就随便给你整了个研磨套餐。”江雪明举起这把剑,好声好气地打着商量:“下次有机会,我搞个炼钢炉......”

没等他说完,突然之间——

——剑身上突然冒出来一个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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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诡异的一幕让他满头问号,“啥情况?”

小七也是满头问号:“BOSS的东西都邪性得很,我咋知道呀?”

紧接着——

——强光就吞没了他们。

上次它发光时,是八百流明。

这回江雪明先有防备,猛然闭上双眼,依然能感觉到那种剧烈的光源穿透了眼皮,将眼皮下的毛细血管都照出来了。

这次起码得有一千八百流明。

比得上用来爆闪袭敌攻坚巷战的战术手电了。

“你得听话...”江雪明好声好气和魔杖商量着:“我让你亮,你才能亮,明白吗?不然我就把你做成马桶塞子。”

魔杖立刻变成普普通通的样子,再也没有任何字样符号出现。

江雪明回头和七哥商量着,正准备开口。

七哥捂着红彤彤的眼睛,早就学会了抢答:“懂,两副墨镜。”

江雪明嘱咐道:“三副,帮阿星也带一副。”

小七正想往外走。

江雪明又喊住了。

“等会!七哥,其实我挺好奇的。像这条棍子,就是BOSS送给我的。它送你东西了吗?”

“有啊。”小七从衣领里把棍子掏出来,“还是两根呢!”

那是一双银筷子。

江雪明懵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事了,你去吧。挺厉害的...”

......

......

半个小时之后——

——阿星终于回来了,具体来说是经理帮忙扶着回来的。

他进门就冲进了厕所,接着疯狂的呕吐。

江雪明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一碗酸汤肥牛面,加上晕车,能让阿星吐上好几个小时。

大堂经理在门前等待,手里抱着阿星的灵衣和棍子,还有一把镶嵌着火红颜色宝石的大锁,看来是阿星的三样保险。

雪明上前询问:“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他的身体出状况了吗?这几个小时他一直在吐?”

“不是。”大堂经理面无表情,语气冷淡:“他和老灵翁跑去四方露台的娱乐室,把所有酒吧都喝了一遍。”

......

......

浴室中传出来的呕吐声非常惊人——

——雪明和经理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天谁都没说话。

......

......

雪明打破沉默:“BOSS也没管管?”

经理把东西放下准备离开,留下一句。

“BOSS加入了他们,又喝了一遍。”

----——

Vol·5 [Distant Dreamer·志向远方]第三月台的大煤油灯忽明忽暗。

列车到站时涌出的猩红蒸汽带起喧嚣的大风。

车长鸣笛示警,检修人员套上劳保手套,变得忙碌起来。

垃圾运输车从火车的车厢上缓缓驶入分流闸口,流下的油水和秽物叫清洁工扫得干干净净。

乘务员配合月台管理者一起吹着响亮的哨子,要每个工作人员和乘客都提起心思,留意刚刚停下的钢铁巨兽。

江雪明换上了新衣,默默的看着这辆列车——

——他暗棕色的瞳孔里有煤油灯的火焰,还有好似野兽瞳孔滚圆的大铁轮。

上一回来到这里时,他是匆匆忙忙无心细看。

再次准备登车,这个日子人在思考,到底是怎样伟大的工程器械,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建立这套地下铁路网。

他已经换上了新衣,肩上沉重的行囊里,都是野外生存的必备道具。

他的内心既不安又期待着——

——期待着这趟未知的旅途,列车将会带他去哪里呢?

上一回出发,他要救最亲的亲人。

这一回出发,他要把步流星安全的带回来。

还有一个长期的计划,要去完成。

按照经理的说法,有许多贸易中转站还处于半荒废的状态,像是行车走马各个交通枢纽的驿站,想在那些地方立足开一家咖啡厅,恐怕得花很多很多钱。

凡俗世界的货币在地下世界自然买不到店面或土地。

只有辉石钱币或者血蝴蝶购物券还有点用,在地下世界更远的地方,恐怕人们还在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做交易。

铁路就像是一条条航线,不断新建的车站,把一座座“孤岛”连接起来,这些“孤岛”相对封闭,机会和风险并存。

江雪明低头看车票,依旧是橙色的大麦穗花纹,还有那个倒置的,代表魔鬼的五芒星图案。

[九界车站]

[HK→DD]

[3号月台02节车厢01A座]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没有任何友善的提示,连乘车时间都没写。

这是车站的一贯作风,是为了对付乘客挑挑拣拣嫌弃调查内容准备的对策。

等乘客到达指定车站时,也会有对应的工作人员来接引——那个时候想反悔就晚了。

如果乘员之间私自换票,这些抵达地的代号非常简单,票面也很难混淆,列车上的工作人员一眼就能照着座位号,看出来票不对人,能及时将换票的人员遣返。

......

......

“明哥...”

步流星已经从宿醉的眩晕感中恢复正常。

他换上了乘客的灵衣,胸前排扣中藏着一把金色大锁,当做项链挂在脖子上,这就是他的护命符。

他拄着一根纯金属所作的手杖,还是像上一回那样,穿着浮夸的金拉链大头靴子,戴着张扬的牛仔帽。

阿星的装束,像个仿佛随时都准备去荒野探险的牛仔。

可是他瞅着江雪明,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乖宝宝。

——雪明身上那条黑漆漆的硬牛皮胯裤挂上了一排万灵药的小瓶子,尺寸就像是十二号霰弹。

两条结实的皮带交叉绑成X形,再往下,裤裆的部分裁出一个空洞,里面是一条紧身的适合行动的白色速干长裤,紧紧包裹着大腿,汗液能迅速被透气的塑布吸收,然后挥发蒸干。

要是受伤,血滴在白色长裤上,也能第一时间发现血迹。

步流星又往上看——

——明哥那身灵衣改成了轻巧的夹克,为了方便注射万灵药,胸口的位置裁出了一个爱心形状的镂空孔位,用鲜红的绸布和金丝封起来。

从左臂袖口到肩膀一路延伸到右臂,两边腋下到腰脊,还有背后,一共有十二条分段式拉链,在不用解开扣子的情况下,也能完成衣服的分离。

虽然步流星明白,明哥是为了安全起见才这么做的,毕竟上一回在迦南夫人那里,他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明哥的衣服给割开,如果有这些拉链就方便多了。

但是这身衣服真的...

“这也太骚了吧!明哥...”步流星有些抓狂,好像身上有蚂蚁在爬:“我们俩领的东西真的是同一样吗!”

江雪明解释:“我做了一点点改装...”

步流星兴奋的说:“给我也整一个!给我也整一个!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是西部片里的...”

他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尬住了。

江雪明:“脱衣舞男?”

“嘿嘿...”阿星挠了挠头,确实想这么说,因为那身夹克看上去就是很好脱。

“随你怎么想吧。”江雪明是个日子人,也不在乎这些浮夸的形容词。

就和妹妹曾经说的笑话一样。

“倒牛杂像倒红酒。”

“黑夜里的萤火虫。”

“马丁尼配橄榄。”

这一切,都只是日子人认真过日子的态度。

如果哪一天这身装束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也会把衣服改成其他款式。

但是目前来看,这一身装备是他在地下世界挣扎求存的最佳装备。

车辆完成自检,阿星一脚踩上铁网板架,一脚还留在月台。

就在这个时候——

——小七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她像是八十年代的老电影里,追逐爱情的知识女青年,手里抱着饭盒,一路上跌跌撞撞的。

她跑到江雪明面前,还没等自己入戏,先被眼前雪明这套衣服给烧得淌出两行鼻血。

但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接着扮作一副依依不舍深情款款的样子。

“车上的东西都是冻品,不好吃的,雪明,我给你做了饭,饭盒外边夹带着护命符的说明书,你上车以后好好看看。”

江雪明接走了饭盒,点了点头。

“谢谢。”

小七猛的一回头,伤春怀秋的样子:“你我又何必说谢谢...此情若是长久时...”

旁边保洁阿姨过来,把她扭头甩在地上的鼻血给拖干净了,非常毁气氛。

江雪明掏出来纸巾,像是给七哥擦嘴那样,把七哥的鼻血给擦干净了。

他说:“好了好了,又岂在朝朝暮暮,说完了吧?”

“嗯!”小七一下子开心起来,捏着雪明的手,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

江雪明接着问起钢铁对戒的事情:“你准备好了吗?”

小七猛点头:“准备好了!我绝对不会再晕过去了,我和阳春姐演练好多次了。”

江雪明掏出戒指盒子,准备交给小七。

他反复强调:“你真的准备好了哦!真的哦!不许骗我哦!”

小七眼神认真,准备上刑场似的:“嗯!”

江雪明又说:“这不是求婚,老灵翁要我把这对戒指其中之一交给你,你明白这个意思吗?我怕你一下子猝死,我要偿命的。”

“拿来吧你!赶紧的!”小七催促道,“快快快快快!”

雪明没有打开戒指盒,只是单单把它递过去。

......

......

赵阳春在廊道窗口,手里握着对讲机,看着月台的那对男女。

她对各单位下令。

“医疗急救组注意,随时观察九五二七号的状态,一旦出现危险,准备电击急救和高压氧设备——Over。”

......

......

小七拿走了戒指盒。

紧接着她就开始深呼吸,一直深呼吸。

她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就像是个做了大坏事的罪犯,撞见了生命里最厉害的那个条子。

她想打开首饰盒仔细看一眼。

雪明先生制止了七哥。

又凑到七哥耳朵边上说悄悄话。

“这是我的护命符,你别在这看,这里人太多,回去慢慢看吧。”

“好...”小七应了这一句,三步一回头往廊道走。

不过没走出几步,就跑回来。

她忸怩地提示着,连话都说不太清楚,语无伦次的,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冲击:“你平安回来...你不可以受伤,你要摇铃铛,我给你的。”

“这个吗?”江雪明从包袱里掏出传唤铃,是七哥很早之前送过来的礼物。

“对。”小七终于安心了:“车站规定,如果你遭遇生命危险,摇了铃铛,我们侍者就得来救你,无论你在哪里——不过没事也别乱摇,会受到处罚的。”

“好。”

雪明将传唤铃塞进贴身内袋,登上列车往座位去。

他倚着车窗,和步流星肩并肩坐下了。还看见小七在廊道里,隔着老远老远的距离,向他挥手。

他的五感超群,看得特别清楚——

——特别特别清楚,小七努着嘴,抬起手,比作轻轻摇晃传唤铃的手势。

那个利落大方潇洒帅气的好色姐姐,好像变回了水做的女人。

雪明没有说话,只是举着手,向七哥比出大拇指,要七哥别担心。

只是那个瞬间——

——九五二七再次冲出道口,跑到月台上。

她一开始只是慢慢走。跟着火车慢慢走,什么也没有说,仰起头看着雪明先生。

江雪明问:“你不回去吗?”

小七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江雪明又问:“我听你的领导说,你请了半个多月的假,不好意思,我给你添麻烦了。”

小七依然只是摇头,没有说话,一路小跑起来,高高的昂起头。

火车越开越快。

氤氲雾气从烟囱里冒出来。

在岩浆湖泊的金光映照下,变成一片粉色。

江雪明:“别追了!注意安全!”

小七没有听,迈开步子跑得飞快。

她冲到了月台边缘的栏杆,攀到崖壁的外缘,只差一步就要跳进岩浆湖里了。

她看着钢架桥梁上的列车,带着她的雇主,驶向地下世界更远的地方。

她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紧紧攥着戒指盒。

......

......第三月台的报刊亭。

杰森·梅根坐在长椅上——

——他举起报纸,遮住脸,偷偷望着列车离开的方向。

他看着那个在月台奔跑的年轻姑娘,眼神怅然。

过了很久,他默默的从报刊亭前离开,躲到走车运货的物流通道。

在这个时候,他的小侍者从大电器柜里跳出来。

“杰森先生!您成功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今天动手的吗?”

“今天不是个好时候。”

“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立刻就把三号月台的电给断了,然后就到您的表演时间啦!”

“我没准备好,我们换个计划吧!”

“我说怎么没接到暗号呢!别气馁,我的好先生,您一定能找回自信的!”

“嗯...”

“志向远方!志向远方!”

“嗯...”

......

......

当梅根先生和他的小侍者,从物流通道走回第三月台,刚好撞见管理员老爷爷。

紧接着就见到两个武装雇员上来盘问。

管理员老爷子指着梅根和小侍者质问。

“我听见了!我听得特别清楚!你们刚才在鬼鬼祟祟的商量着什么——”

“——是想破坏车站的设施吗?”

----——

Vol·6 [Hanging By a Thread·命悬一线]

[护命符:钢之心]

[性状:由碳银合成钢与刚玉石制作的成对指环。]

[护符类别:对灵类]

[泛用性:护符在灵灾环境中能为乘客驱赶灵体,绝大多数灵灾能影响人的脑波和视神经信号,让人产生幻觉,辉石的光芒能照出真实的环境,为乘客指引正确的道路。]

[使用说明:刚玉的硬度极高,抗震能力非常差,小心保管这颗又锋利又脆弱的石头——当你身处灵灾环境中,它自然会来帮助你躲过灾难。]

[生产机构:九界车站辉石制铁所·灵翁。]

[备注:成对出现的戒指,是乘客与侍者的珍宝。乘客总是在车站之间旅行,而侍者听见传唤铃响起,会一直紧随其后。]

......

......

江雪明将说明书的信息记在乘客日志上,紧接着将这张孤立的书页撕得粉碎,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看见。

紧接着,又从饭盒旁边的小布兜里,抽出另一张纸条——那是关于“魔杖”的说明书。

......

......

[明德劣作:魔杖]

[性状:由泥胎模具铸造的镔铁剑形大棒。]

[武器类别:打击系/触媒]

[泛用性:这根棍棒能为乘客开路破门,它的结构简单,结实耐用,但制造者依然认为它是不入流的作品,作为魔杖却只能使用最基础的发光魔术。]

[使用说明:在黑暗的环境中,它能为你照亮道路,在它发出光芒时痛击活物与死物。]

[生产机构:九界车站制铁所·傲狠]

[备注:被制造者所嫌弃的,工艺粗糙的剑形铁棒,一直留在恐怖巨兽的宝库中无人问津,等待着与它结缘的乘客到来,它发出夺目的光,为友人劈荆斩棘。]

......

......

与上一张说明书一样,江雪明将信息记下,将纸张撕成比米粒还小的碎片保管好。

步流星一直都贴在江雪明身边,跟着一起读完了说明书,看见江雪明撕纸的效率比碎纸机还厉害,忍不住问:“明哥,你这也太谨慎了吧?”

江雪明没解释什么,出门在外总要小心一点。

他把饭盒拿出来,开始填肚子——小七给他做的东西都是健身餐,用饭盒的小方格分好了份量。

阿星在一旁看得无聊,乐子人是一刻都停不下来的,就想往其他车厢去。

江雪明喊住阿星:“你去哪里?”

“我去其他车厢逛逛...”步流星解释着:“咱们的车票上啥也没写,BOSS也没说这趟车会开多远开多久,我寻思吧。不如去找其他的乘客问问清楚,说不定就有经常搭这趟车的老哥,愿意和我们说说这个目的地的具体情况呢?”

“有道理...但是...”江雪明心中还有其他顾虑,列车是一个非常不安定的环境。两人一起离开,也不能带上沉重的行李在车上乱跑——如果让阿星单独和陌生旅客打交道,他是绝对不会放心的。

毕竟上一回,阿星在厕所里和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把什么事情都交代了,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于是雪明收拾着大包小包,把它们归拢一处:“我去喊乘务员帮忙看住我们的行李,一起去其他车厢坐一坐吧。”

就在这个时候——阿星也要来帮忙,兴高采烈地摸向明哥的包袱。

他摸到了[魔杖]的锦盒,又摸到了另外一个既陌生也熟悉的锦盒。

“这是...”步流星将这个锦盒捧上台面,他不记得这件东西到底属于谁。

江雪明立刻就认出来:“是叶北大哥送我的礼物,大哥是我的恩人。送我这件收藏品,说给我傍身,没钱的时候就卖掉。”

步流星又拿起属于他自己的手杖锦盒,将两个盒子并在桌上。

这下江雪明也愣住了。

因为叶北大哥的礼品盒子,和车站BOSS送给每个乘客的棍棒锦盒,两者看上去一模一样。

车窗外的发光苔藓投下来幽蓝的光线,照在这两个锦盒上。

它们的丝绣纹路和暗红的底色,还有纹路的图案都如出一辙,是人头虎身,没有四肢,伴有云图,像古早艺术画一样的怪兽纹。

只是叶北大哥赠予江雪明的礼盒上,有很多灰尘,还有白蚁啃咬的伤口,像是上了年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了。

江雪明立刻解开盒子上的红绫绸带,推动兽颚卡扣,打开盒盖,露出其中的黄锦底边。

步流星也打开了自己的手杖锦盒,再次对比,果然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阿星的手杖没有任何包装保护,躺在锦缎底边的凹槽里。

再去看叶北的赠礼,用一个防尘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江雪明把这玩意从盒子里抠出来都费劲。

两人合力把这件来路神秘的古老藏品弄到手中——

——去掉布包,还有一层防氧化的油纸包。

——去掉油纸包,还有一层防火的金箔。

看得出来,这件礼物非常贵重,不然叶北大哥也不会做那么多的保护措施。

从层层叠叠的包装中,冒出来一截棍棒的把手。

江雪明一用力,把它彻底拔了出来。

没头脑和不高兴都傻了眼——

——因为一时间,他们居然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玩意。

它的握把好比一块粗大的钢制扶手,却做成了不方便握持的多边形,边角棱柱上都有凹槽,透出金属的色泽,整体有一股子缝纫机油的味道,用作金属的防锈保护液。

它的棍身一路往下看,是越来越纤细的流线型,总长三尺多,比雪明的魔杖要短一点点,如果当做助步拐杖来用也很别扭。

两人仔细辨认着棍棒上的开合缺口,没有任何材料拼接的缝隙,是一体成形的东西。

到了棍棒尾巴的地方,有一圈皮套紧紧包裹着棒尖,就像是拐杖的防滑皮套。

步流星满脸疑惑:“这是啥玩意啊?”

“可能是一根拐棍吧...”江雪明也不懂。

步流星瞅见那拐棍的把手:“这拐杖的主人是无情铁手啊...”

江雪明不急不忙,拨通了叶北大哥的电话,要问个清楚。

“喂...是叶大哥吗?”

“哦!什么事?”

“你送我的棍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呀。”

“这条棍子是怎么来的?”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帮过很多人忙,他们没什么可以回礼的东西,我就收了不少莫名奇妙的礼品,这根棍子是其中之一,也不记得是谁送来的啦。俺寻思应该挺值钱,就送给你傍身了。”

“原来是这样...”

“不说了,我老婆喊我做饭,回头有空再聊啊。”

“好。”

挂断电话——

——江雪明又把这根棍棒原封不动的包了回去。

除了这根古怪的棍棒,锦盒里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连一张说明书都没有。

雪明细细想着,这棍子必然是BOSS赠给乘客相伴一生的礼物。从锦盒腐败朽坏的程度来看,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东西了,叶大哥今年才三十多岁,不可能是这根棍棒的原主。

它或许早就换了无数个主人,流落在古董市场里,经许多人的手,最后传到了叶大哥的店里。

不管怎么说,如果不知道这玩意的用法,雪明是绝不会试着去使用它的。

对他来说,这些奇怪的灵物,就和AR-15步枪一样,没用过就等于不会用。

如果能平安回到车站,就带上它去问问BOSS,说不定这根古老的棍棒,还能换到其他有用的东西。

......

......

在江雪明把棍子重新封装的这段时间里。

步流星一刻都停不下来——

——他先去列车的茶水间喊来乘务员,要乘务员看好他们的行李。又从大背包中拿出来扑克牌和斗兽棋,两盒香烟和口香糖,准备用这些东西去交朋友。

阿星觉得还不够,就多拿了两卷报纸,那是地下世界专有的报刊,叫做《太阳时报》。

报纸上的内容,大多是真假难辨的阴间新闻,有乘客们在未知地块探索的见闻,也有长篇的连载。还有大量豆腐块广告。

步流星看见报纸的刊号还留在上个月,就心急火燎地找乘务员问最新的一期。

因为这些都是过时的消息,拿着过时的谈资去和新朋友们聊天扯淡,实在是太丢人了。

不过很快,他就从这种社交牛杂症的焦虑感中解脱——

——车站停靠在近31区的贸易中转站。

这个地方叫黄金乡,有一个巨大的地下有色金属矿,车站的人员也特别多,配套设施非常齐全。

阿星想下车去买最新的报纸,这个热闹的车站必然有他想要的一手猛料。

可他刚想开口。

“明哥...我想下车...”

“不行,你不能下车。”江雪明眉头紧皱,盯着窗外鱼龙混杂乌泱泱的人群,有许多小贩推着货斗往车窗上递商品。

他还窥见,不少形色鬼祟的人,手里握着一双双筷子,往乘客的口袋里夹东西。

那是惯犯的做法——像小七的棍棒是一双银筷子,恐怕她曾经也是这样讨生活的。

车站的武装雇员也吹着哨子赶了过来,要驱赶这团藏匿着罪犯的人流。

步流星嘟着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就好比在父母管教下,看着电玩街机厅止步不前的小孩子一样。

但是上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从月台的道口飞出来一团黑漆漆的怪兽。

江雪明的心跟着颤抖起来,他从来没见过这些地底生物,一下子绷紧了神经。

步流星则是瞪大了双眼,看清那些怪兽的样子。

那就是纱羊——

——是地下世界的巨大虫子。

它们穿上了衣服,用整洁的布料盖上了步肢上恐怖的绒毛和尖锐的外骨骼。

为了看上去更加亲切,它们肥大的尾腹包裹上一层藏青色的员工服。

翅膀在剧烈的震颤,发出高频的杂音,为了盖住这令人牙酸抓狂的噪声,许多纱羊勾带上一个大录音机,循环播放着轻快的爵士乐。

这些巨大的蜻蜓提着货篮,在列车两侧灵活的盘旋,在每一个窗口前停驻,兜售着商品。

有一头纱羊来到了他们面前。

“黄油士多,白夫人奶茶和九毫米格鲁弹,总有一样您会喜欢,太阳时报的最新一期有维克托老师的新,两位帅哥要点什么?”

那对鲜红的大眼睛里,复眼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纱羊的口器传出人类的语言,那是一个甜美异常的女声,像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那头怪物的翅膀展开有两米多,体长大概一百二十多公分,几乎把整个窗户挡得严严实实,压迫力十足。

步流星立刻喊:“我要一份报纸!最新的!”

“报纸免费。”纱羊小姐晃着脑袋,用粗壮的步肢勾带着刊物丢向窗户里:“还要点别的吗?你们看上去不像缺钱的人。”

“怎么联络?!小姐姐,我能找你要电话号码吗?”步流星还没问完。

——江雪明捂着阿星的嘴,把窗户给拉上了。

尽管如此,窗外那头巨大的昆虫小姐姐像是在疑惑挠头,又从零食壶里沾着点粘液口粮,在车窗上写下了电话号码。

“好耶!”步流星记下了新朋友的电话,特别开心。

“阿星。”江雪明强调着:“你在接触这些东西时......”

“知道了知道了!明哥!”步流星猛点头:“小心为上,多留个心眼儿!”

列车缓缓开动——

——离开了这座繁华的黄金乡,向着下一个站点驶去。

凑齐了东西,步流星拉上江雪明,往其他车厢赶,准备和新朋友们打招呼。

雪明默不作声跟在阿星身后,没什么想法。

直到两人推开另一节车厢的红木门。

旅客们先是看了一眼流星,表情还算正常。

又看了一眼雪明,立刻往列车的更深处走了。

几乎在十几秒内,车厢里的客人们走了个干净,都没等阿星那股子乐呵的劲头释放出去,就扑了个空。

他们的灵感在疯狂的报警,要他们远离江雪明。

“看来没辙了哦!~”步流星眼带笑意:“明哥,你这回总不会拦着我了吧?我一个人去探探他们的口风?”

“不许喝酒。”江雪明郑重提醒:“不许和奇怪的人睡觉,不论男女,不论是不是人——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手机保持通畅,有任何情况都要打我电话,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立刻来找你。”

步流星抱紧了社交道具,和雪明先生比着大拇指:“你这话说的,像我妈咪一样在关心我哦!~”

“别高兴得太早。”江雪明回过身,准备回自己的座位上休息:“如果你能顺利问到点有用的东西,我会很开心——要是你这回又闹出什么哭笑不得的乐子,惹上了麻烦,哪怕我会吓跑你的新朋友,也要像个连体婴一样跟在你身边了。”

“知道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步流星提着东西就往更远的车厢闯。

......

......

阿星一路往前走,一边看着最新的太阳时报。

“让我看看最近地下世界流行的东西——维克托老师的连载,哇!恋爱主题的,有点意思。”

不知不觉,他越过一列列座位,就像是被莫名的魔力抓住了,乐子人从来不会放过新鲜有趣的东西。

“分离多年的恋人一直用书信互相联络,在维也纳当地,某个荒凉小镇,一个冷寂寡淡的清晨,男主人公突然收到了神秘的邮件,在邮件中藏着爱人的断手......”

阿星的瞳孔微缩,剧烈震颤。

“这是什么古怪的惊悚桥段?!不是恋爱吗?”

他对报纸上的文章品头论足,完全忘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哦哦哦!这只断手会写字?!原来它是活生生的吗?!它还附有恋人的亡魂?”

“它要男主人公去寻找身体的其他部分......”

阿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带着手提包继续往前,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无法离开这张报纸。

——无法从那段文章中转移。

他像是中了咒语,默默的念叨着。

“在那天夜晚,我捧着这只断手,不安又幸福的睡下了,那是一种夹带着恐惧和温馨的复杂情感。

整整七年,我和她再也没有见过面,怎想到重逢时已经阴阳两隔——我能从这只手的五指中感觉到生命的温度,从紧紧相握的肉掌中体会到爱情的甘香甜美和死亡的惊惧悚然。

这是幻觉吗?这一定是我的幻觉罢,我实在太过想念她,才会出现这种幻觉。”

阿星的眼睛猛然扫过的页尾——

“——可是这只断掌似乎不太对劲,就在天还没亮的清晨,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

——她偷偷从床上爬走,爬到了厨房,像是不知疼痛的行尸,从置物架攀上厨房的台面,一次次摔在地上,摔得满地是血。天哪这是什么邪物?它要干什么?我的爱人——她究竟怎么了?”

阿星惊叫着,跟着故事的情节,他却在瞬间哑然失声。

“这只断手捏着刀,尽管不太灵活——

——尽管只有一只手,她分不清食材的样子,只得一样样仔细的摸索确认。

——辨不出刀具的正反。尽管她只剩下了一只手,只得用指头去试试锋利的刃口。

——她想做出七年前,两人在厨艺课上,初次见面时所学的那道奥地利小吃,做一盘苹果卷...”

阿星可怜巴巴的盯着报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已经被维克托老师的笔法紧紧抓住,再也无法逃脱了。

“玛格丽特...我亲爱的玛格丽特。”

他念叨着故事里女主人公的名字。

“到底是谁害得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是谁害得你只剩下了一只手?!”

“你该怎么揉面团?你要怎么捣苹果泥?”

“你受了多少苦?才回到你的爱人身边?”

“你没有嘴巴和眼睛,说不出话,也看不见我,你有多少话想要对我说?我实在笨拙,辨不清你做出来的手势——我实在木讷,无法想象你写出来的那一行行字里,藏着多少思念和苦难。”

“我要把你找回来,我要把你找回来!我最珍贵的宝贝......”

“没有了?!这就没有了?!”

阿星怅然失神,不知不觉中,停驻在贵宾车厢的大门前。

“为什么没有下文了?!为什么故事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他擦干净眼泪,仔细辨认着尾页的最后一段。

故事就停留在厨房,停留在男主人公抱着伤痕累累的断手失声痛哭的最后一幕。

“亲爱的玛格丽特——

——我本以为你已经死了,在很久很以前。

在我们因为各种原因的争吵中,在我们决定断了感情,分居两地时。

在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就已经死去,只是葬礼还没来得及办。

当我见到屋子里破碎的瓷碗,散乱的面粉,还有那一道道割开皮肉活生生血淋淋的伤,落在桃红色苹果上的更鲜艳的血,嗅见浓烈的刻骨铭心的腥。

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摸到了口罩,还用口罩的挂耳绳在无名指上绑了一个花环结,我认得那个结,那是我们给彼此绑上围裙的打结手法。

那一刻,我才从恐怖的黑夜中醒觉。才傻傻的认清现实——你并不是什么邪恶魔法操纵的行尸,不是我脑袋里臆想出来的甜美又恐怖的幻象。

在这个寡淡冷寂的小镇子,如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样——你是阿尔卑斯山头升起的太阳,扫去我生活里的一切阴霾。

请原谅我,我还要让你再等待一会。

——就那么一小会。

我一定,

一定,

一定,

我一定会把你从地狱带回来!”

——停留在男主人公震耳发聩,如枪声的怒吼中,一切都结束了。

那几个[一定],就像是子弹一样,打穿了步流星的心。

后文有[To Be ued]未完待续的标签,以及维克托老师的完整姓名。

al Author[原作]:Devil·Victor[大卫·维克托]

章节的名字放在了最后——

[Hangg By a Thread·命悬一线]

......

......

阿星抬起头——

——望见贵宾室的大门上写着主人家的名字。

正是大卫·维克托。

“作者就在我面前?!作者就在我面前......维克托老师,我要来见你!”

步流星的脸色潮红,喘气如牛,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

“这诡异离奇的故事,像是魔术师的巫杖一样——它对我施了什么邪法?!我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翻开下一页,好想知道,我好想知道下一期的故事,我好想立刻就知道!”

他完全忘了自己要干什么,敲打着陌生的门扉,已经迷失在这趟列车的贵宾车厢前。

他的护命符上,金色大锁的鲜红宝石发出如火焰一样的闪亮光彩。

仿佛一直在警告着主人,快离开此地。

----——

Vol·7 [Tournament·骑士比武]

[护命符:福寿万年]

[性状:由金银与硅酸盐矿玫瑰辉石制造的大锁。]

[护符类别:对灵类/寄命锁]

[泛用性:护符在灵灾环境中能为乘客驱赶灵体,绝大多数灵灾能影响人的脑波和视神经信号,让人产生幻觉,辉石的光芒能照出真实的环境,为乘客指引正确的道路。]

[使用说明:玫瑰辉石属三斜晶体,如果身处灵灾之中,保持热诚、勇敢、愤怒,它助你趋吉避凶。]

[生产机构:九界车站辉石制铁所·灵翁。]

[备注:送给还未长大的孩子们的寄命锁,本是乳母珍爱的宝礼,当做庇佑孩子的祝福,直到他们长大——乳母会将寄命锁解开,释放真正的能力。]

......

......

这趟旅程前途未卜,凶吉难测。

为了好好了解队友的能耐。江雪明把阿星的两张说明书也看了一遍。

刚看完护命符,接着打开锦盒取出阿星的手杖。

......

......

[明德杰作:铁骑士]

[性状:由压铸精工制造的碳钢礼节杖。]

[武器类别:打击系/斩击系/剑/节杖]

[泛用性:这根棍棒能为乘客砍削杂草,与人斗剑争锋,它的握柄好似一头雄狮形状的钢锤,又能从杖尾抽出快剑。]

[使用说明:古代使臣出入关门皆有信物。骑士们脱下铠甲,穿上礼服,不可佩剑时就有了巴顿格斗术与护身礼节杖。]

[生产机构:九界车站制铁所·傲狠]

[备注:关于谦卑、诚实、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这个八个美德你一样都没有——难道只有饿饿和色色?]

......

......

与此同时——

——步流星敲打着贵宾车厢的金色大门。

他隐隐能感觉到,有一种莫名奇妙的缘分,像是万有引力一样,将他拖拽到门前。

想起雪明大哥的叮嘱——

——在地下世界,万事小心为上。

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就像刚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从报纸上的刊物离开一样。

用奇妙的比喻来说。

“就像是你明明知道熬夜很难受,你的身体在哀嚎,你的眼睛干涩红肿,却依然无法从手机、电脑、电视——无法从这些东西中离开。”

此时此刻,阿星在自言自语,既像是在给自己找开脱的理由,又像是杰森·梅根先生的那种怪癖,要复读强调反复强化记忆。

他用力叩打着金色大门,越来越急躁。

“维克托老师!您在里面吗?”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下一回到底写了什么——那个故事的后续是什么样子的?

大门突然敞开。

从半掩的门缝中露出了一张消瘦而冷峻的脸。

&or[大卫·维克托]一动也不动。

阿星很难去形容那个陌生男子的样貌——那种冰冷寒厉的气质,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一头爆炸的金色卷发下,是有棱有角的眉骨与宽大的额头。

像是翡翠宝石一样的绿眼睛,深深陷在富有立体感的高耸鼻梁两侧。

嘴唇厚实而有肉,下巴与颧骨略显消瘦,像个作息规律却长久节食的厌食症患者。

和江雪明给阿星的感觉完全不同——

——如果说江雪明大哥像是一块纯净的冰。

眼前这位维克托老师像是一杯透着绿色幽光的苦艾酒,光是五官与气质,就给他一种梦幻的感觉。

维克托老师的一只手按在门把上,掌骨宽大,骨节粗粝。佝偻着身体,探出脑袋来,像是藏匿在门内,往门外同步流星对视着。

那对绿色的大眼睛里,透着冷漠而轻蔑的眼神。

步流星又害怕又欣喜,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这位作者当成了心目中的偶像。

“维克托老师!没想到我真的能...真的能在这里见到您!”

他脱下帽子,慌乱的佝身点头行礼。

大卫·维克托没有任何正面回应——

——他只是单单往门外扫视,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有其他人了。

维克托老师这才走出来,正儿八经的走到步流星这位莽撞的读者面前。

他穿着一身睡衣,背过右手,十分有礼貌的样子。

他的身高超过一米八,依然要仰头看阿星。

他把玩着手中的钢笔,那似乎就是BOSS赠予他的棍棒,对着阿星看了又看,依然没有说话。

步流星被维克托老师盯得内心发毛——感觉不太对劲。

明哥说过,在地下乘车多年的旅客,心理都会出点小毛病。

或许维克托老师也是一位履历丰富,去过许多地方的老乘客,才会表现得如此古怪吧?

阿星定下心神,要自我介绍。

“维克托老师......我是您的读者!”

没等阿星说完——

——大卫·维克托打断:“保持安静...我正在观察你。”

阿星还想套个近乎,他记得芳风聚落里的武装雇员大卫·伯恩也叫这么个名字。

“维克托老师,你知道世界上有多么巧合的事情吗?我到车站来,见到的第一个安全员也叫大卫...哈...你说这是多巧的事情呀...”

“我说——保持安静。”维克托老师踱步绕圈,在步流星身前身后佝身探头,上下扫视。

阿星越来越紧张了——

——他不明白维克托老师的用意。

他偷偷去窥探这位作家的神态,却看不见任何杂念,神情笃定认认真真的,仿佛真的在观察一件雕塑,或者艺术品那样——维克托老师的眼里,似乎只有对艺术的热切追求。

“当我遇见有趣的陌生人时。总是忍不住去仔细观察他们的样貌,想搞清楚他们的行为习惯和微表情。”维克托老师解释道:“恕我冒昧,还没问过你的名字,或者你现在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知道了什么叫礼貌——拜会陌生人时,请你先报上自己的名讳。”

“我叫步流星!维克托老师!”阿星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终于从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中解脱,也松了一口气。

他内心暗暗想着——

——刚才那种被人死死盯住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的名字你已经知晓,就不必像冗长沉余的废话文章一样过多赘述。”维克托老师依然背着手,昂首挺胸站直了身子。

他用四十五度角的侧身像,迎接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就像是黄金比例的侧身油画那样,不徐不疾地开始交谈。

“初次见面时,我便有个不情之请。”

步流星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听到维克托老师有事相求,那再好不过——毕竟雪明大哥说过。

人都是要互相帮助的嘛!

说不定只要帮了维克托老师的忙,那太阳时报里的,岂不是可以提前看到了?!

“您说!维克托老师...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我请求你做的第一件事——”维克托老师指正:“——就是用[你],而不是[您]来称呼我。”

“哦...这个好说。”步流星挠着头:“为什么啊?我是尊敬您...”

维克托咬牙切齿,再次不耐烦地打断道:“因为这种莫名奇妙的敬称会让我感到焦虑和困扰——请不要再用那种轻浮放荡,像是对待明星偶像一样的称谓来和我交谈了。步流星,你可以直呼我的大名——你我皆凡人,生在天地间。”

“哦...哈哈哈...呵呵...”阿星感觉到了莫名的压力——

——没错,就是压力。

在面对维克托老师时,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咙。这只手并不会直接掐死他,但是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与雪明大哥相处时,初次见面的时候,阿星也感觉到了类似的压力,但是随着深入了解,时间越来越长——这种压力就消失了。

或许这就是乘客们为什么会害怕雪明大哥的原因。

大卫·维克托老师身上,也有同样的力量,也许维克托老师与雪明大哥的精神力不相伯仲。

“还要与你相求的第二件事。”维克托先生说起工作上的小麻烦:“我在写作时,遇见了一点我自己无法单独解决的困难。”

“哦!写!我喜欢的!”步流星又兴奋起来,想绘声绘色说点什么。

——他立刻被维克托老师那种噤声手势掐住了喉咙,再也不敢说话了。

维克托让开道路,将大门彻底打开。

“此事说来话长,不如你进门与我详谈。”

步流星往门内看去——

——那是一个简约却不简单的工作室。

门内的摆设非常的诡异,为什么用诡异来形容呢。

因为书桌台的旁边是厨架,厨架的旁边是浴缸,浴缸的旁边就是床。

车厢顶部的大灯照着天花板的油画,那是梵高画的星空。

除此之外淋浴室和马桶也挤在这个狭窄的私人空间里。

一条鲜红的地毯笔直的往门内延伸过去——直到车厢的尾巴,这就是列车的最后一节了,车厢尾部的安全门被拆掉了,能从这扇门里,看见路上飞逝而过的风景。

“从你身体的反应来看。”维克托老师踮起脚,在阿星耳边说着悄悄话:“似乎你在害怕,想来也是,我自以为是个孤僻古怪的人——如果我的莽撞邀请让你感到冒犯,就请原路返回吧。但是还请你保守秘密,不要将我的行踪宣扬出去,不要告诉车上的任何一人,我不希望在创作时被更厉害的敲门声惊醒。”

“不!不不不!”步流星抿着嘴,鼻子猛吸气,像是红了眼睛的斗牛,“维克托老师要我帮忙,我怎么可能会拒绝!”

说罢——

——阿星就闯进了工作室里。

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像是在斗气,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能耐,悠然自得的坐在椅子上,就坐在书桌旁的客位。

他卷起袖子,装作和回了自己家一样,随性自然的伸懒腰打哈欠,好比立刻就要安心得睡下去了。

他大大咧咧的嚷嚷着:“维克托老师!我已经坐在这里了,我准备好啦,你刚才讲,是写遇上了难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维克托带上大门,依然背着右手,不慌不忙坐回了主人家的位置上。

“步流星,你身上有两种香水的味道,一种是古驰的蛇之谜?另一种是迪奥的旷野?还是桀骜?我记不太清这些奢侈品的味道,但我依稀能认出来......”

“哦...”阿星有点尴尬,这本来是他用作给女孩子们闻的香水,“另一种是桀骜运动型的...”

“那么就说明我想的没错,我找对了人。”维克托老师固执地背着右手,单单用嘴咬开了钢笔盖子,在稿纸上做记录:“步流星,你应该是感情经历丰富的人。”

“是的...何以见得?”

“你的泪腺发达,眼角的毛细血管很多,鼻咽管的位置和眼周边多肉,那是经常哭的特征。一个爱哭又有钱的帅小伙子,会经常有猎人找上门。”

“好像...是这么回事...维克托老师。”

“这下事情就好说了,我想知道,失去恋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维克托提起钢笔,凑到步流星面前,信誓旦旦地说。

“请将你的经历告诉我,失去恋人,和恋人生离死别,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如果可以详细一些就好了,如果可以详细到,像是把胸口剖开,把心掏出来仔细看一看就好了。”

阿星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倾靠,维克托老师突然就这么冲上来,让那种压力变得越来越恐怖。

一下子,阿星的冷汗从额头往下巴淌。

维克托老师又坐了回去,是察觉到了这个小家伙紧张兮兮的细腻情感。

“抱歉,我有些偏执,但是我感觉自己真的很失败,我并没有任何感情经历,更不了解女人——

——我在太阳时报连载的所有都是为了服务男性读者,从来没有考虑过女性读者的感受。

——此次动笔,是为了写出以往从来都没碰过的恋爱题材。这不是什么大胆的尝试,只因为我想要杀死过去那个平庸懒散的自己。”

“你说的是,我看到的那个故事吗?”步流星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就是那个...断手的故事?”

“是的。”大卫·维克托慎之又慎地形容着,对待自己的故事时,就像是捏着手术刀,要去做手术那样谨慎:“我连它的书名都没想好,本着试试看的心情就发去报社了。可是...”

突然一下子——

——维克托从极度的平静,变成暴怒的狮子,从喉咙中发出凄厉的嘶吼。

“可是报社的编辑居然看都没看一眼!就把我的底稿发在了报纸上!”

由极端的冷,到剧烈的热,几乎只用了一秒钟。

阿星惊得说不出话。

他只知道,雪明大哥与他嘱咐过,地下的乘客们脾气古怪性格强烈,但是像维克托老师这样的人,他是第一次见。

“我不会要求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去理解我那种躁郁不安的心情。”维克托老师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声嘶吼是阿星的幻听,“我也不会要求你与我产生什么多余的共情,步流星,我尽量将事情的原委,都清清楚楚说给你听了——但是,作者未经修改的一稿,就像是作者的屁股一样,他们居然把我的屁股,堂而皇之的放在了报纸上!”

这种强烈的执念,还有羞耻心,这些情绪都如洪水猛兽,让阿星坐立不安。

维克托老师紧接着说:“这是一个错误...我原本希望这个故事经过千锤百炼,它有页头标题,有副标题,有完整的寄语和引言,而不是马马虎虎的,用口罩作围裙,说[命悬一线]的粗糙立意。”

“或许...读者不会太...”阿星好不容易接上话:“不会太在意的...维克托老师,你是不是...太过敏了。”

“可是我在意...”维克托煞有介事,两眼满是血丝:“我非常在意啊...我若是将你的屁股拍成照片登上报纸...”

阿星:“还有这种好事?”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十来秒。

......

......

维克托老师又恢复了平静。

“总而言之,我希望你能将我的牢骚话听完。

我彻底陷在了这个粗糙的故事里,连载已经开始了,我陷在一种赶鸭子上架的焦虑不安里——

——步流星,我已经将一稿修改成三稿,报社的主任也和我道过歉了。

但是在这个爱情为主题的故事里,我缺失了一样东西,假货就是假货,我的笔法再怎么故弄玄虚,也成不了真。”

维克托絮絮叨叨,情绪失落用钢笔指向车厢的尾巴,指向那道缺失的尾门。

“从这扇门往外看,我能获得很多灵感,我看见了许许多多生命的真谛——

——我看见人们在此地结婚生子,看见纱羊或贼鸥和蝙蝠在洞窟中成双成对。

——我看见生命的诞生与消失,都离不开爱情这一环,我的灵魂里缺失了这个女性角色,我的作品就像是它的主题一样,只有一只断掌。”

“这个...恐怕我很难帮上你的忙了。”步流星尴尬地笑笑:“维克托老师,我不是女人,更不知道女孩子恋爱的时候在想什么...你要向我找素材的话,那我也只能谈谈男孩子恋爱时的胡思乱想。”

“......”维克托老师沉默着,单以左手撑着下巴,咬着笔杆子,眼神阴仄的沉默着。

阿星也不敢说话——

——他斜着眼,不愿和维克托老师那种压迫力极强的眼神对视。

兀然看见地毯和地板的交界处,有一连串的暗红色。

这叫阿星多留了个心眼,瞳孔也开始微缩聚焦。

那一串黏腻稠厚的红色液体——是血。

阿星别的本事没有,挨打流血的经验还是很多的,在暗黄色灯光下的猩红流体,慢慢浸透到地毯里,在红色地毯的毛料中留下更深的暗红色,以至于一开始进房间的时候,他也没发现这些血迹。

这一切,让阿星更加坐立不安。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那些血是谁的?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要通知乘务员吗?就在这里?还是离开之后再给雪明大哥打电话呢?

我得想办法脱身...可是直接离开,会不会让维克托老师起疑心呢?

长久的沉默中,只有列车的铁轮与轨道交杂出震耳欲聋的打击乐。

阿星试着不让自己去看那串血迹,想要移开目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几乎要将他逼得站起身,要立刻从这个狭窄又诡异的工作室中逃走。

他又窥见天花板的星空油画下,一侧的书架展览柜上,若隐若现的藏书。

他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要从这压抑诡异的氛围里脱身,“维克托老师,我想去看看你的藏书,可以吗?”

维克托依然在沉思,依然是那副遇见难题时的焦虑神态:“嗯...看完记得原封不动的放回去。”

步流星吁出一口气,仿佛从电刑椅上滚落,缓缓走到书架前。

他小心谨慎地避开了地毯上的成串血迹,勉强能从空气中的熏香里,嗅见一点点血的铁锈味。

——没错,就是血。

他再次确信,大卫·维克托的工作室里有血。

他战战兢兢地摸到柜门,从昏暗的灯光下,难去辨清柜子里的书目名称,只能看见一个个巴掌大小的厚实本子,整整齐齐的列在其中。

阿星一个劲的打哈哈,像是发现了宝藏:“这些就是维克托老师的写作灵感吗?”

“是的。”维克托应道,“是日志。”

“是...”步流星一时间没缓过神来,手已经拉开了柜门:“乘客的...”

“日志?”

......

......

柜门中飘出书页独有的芳香,每一本日志都写着一个名字,一个陌生乘客的陌生姓名。

它们密密麻麻挤在书柜里,起码有两百余本。

步流星感觉身体僵死,再也动弹不得一步,他背心的冷汗已经浸透了灵衣,化作一团阴寒的水渍。

......

......

他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只是盯住维克托老师的身影。

那个大作家坐在书桌前,背对着阿星。

左臂撑着下巴,依然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右臂的腕骨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只留下一点皮肉,将手掌吊在半空。

从腕口平齐的创面来看,是一刀切断,没有任何的犹豫,还因为神经元的活动,这只断掌在不自然的颤抖抽搐着。

血液源源不断的从那个创面流淌下来。

可是大卫·维克托浑然不觉,依然在思考写作上遇见的难题,就算是气色越来越差,越来越虚弱,也从未发觉身体的异常。

......

......

阿星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冲击——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癫狂指数在飞速增长,身体的肌腱也因为大脑紊乱的电信号不听使唤,好像整个人都僵死了。

他看向工作桌上的稿件。

那本应该是维克托老师修改之后的第三稿——

——难道说......

——难道说,维克托老师只是为了改稿,为了写一只断掌,真将自己的手掌切下,当做写作素材来观察?

......

......

在一瞬间,那种诡异莫名的吸引力又出现了。

阿星几乎无法把视线从稿纸上移开,这种巨大的吸引力和巨大的恐惧心,像是两位冷酷又性感的行刑者,将他的身体按回了电刑椅。

他一时间忘记了所有的顾忌——忘记了犰狳猎手的特征,忘记了这间狭窄工作室里所有令人隐隐不安的元素。

他感觉被人掐着喉咙,按住身体,坐回了客人的位置,几近于渴求,像是失水的鱼儿,对维克托老师恳求。

“我好想知道...我好想看一眼,看一眼修改之后的稿子是怎样的......”

......

......

“不行,恕我不能答应这个请求。”维克托老师的神态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任何变化:“这封稿件在正式登上报纸之前,都只能算是半成品。”

“哪怕是半成品...我也想看一眼...我不在乎的...维克托老师......”阿星的声音颤抖着:“我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想看...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维克托老师,你难道是个犰狳猎手吗?你杀过人吗?在这间工作室里,我感觉非常非常压抑,非常非常害怕,可是这些恐怖的情绪都无法让我离开...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我真的很想看......”

“那么...”大卫·维克托举起茶杯,依然是那副严谨自然的表情:“步流星,我们来一场公平对决,在这场对决中,我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作者,你也不是什么追逐偶像的读者——我们只是两个骑士。”

阿星疑惑:“对决?”

“我要去处理我的伤口。”维克托举起血淋淋的断掌:“为你准备一杯提神醒脑的白夫人咖啡——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我听过,纱羊小工说过这个东西。”步流星想起黄金乡车站的商贩,曾经卖过这种玩意。

“它是民间自研的万灵药,效果不如车站的好,但是能对付一些小灾小病。”维克托老师捧着断掌,要往门外去,“白夫人是癫狂蝶的幼虫,它的名字来自神秘古老的民俗传说,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维纳斯的雕塑与红山文化的女娲石,都有像是葫芦形状的肥胖丰腴雕塑。”

阿星从乘员手册上也见过这些信息,好好记下了。

维克托老师喝下茶杯里的咖啡,捂着手臂将它接合,一呼一吸的功夫,手上的伤口就痊愈了。

骨质生长的声音像是风吹沙。

肌肉黏连的声音像是雨夹雪。

“洛塞尔维纳斯或辽宁喀左东山的陶塑女神,加加里诺维纳斯或摩尔达威亚的死亡女神,它们都有同一个名字,都叫做白夫人。”

维克托老师给阿星解释完这些民间的万灵药出处,接着说出决斗比武的约定。

“我为你准备这杯咖啡,大概需要六分钟到十分钟的时间——

——如果你能忍耐住,不像什么地痞流氓一样,去我的书桌上脱下我的裤子,偷看我的屁股一样来偷窥我的底稿。就算你在这场决斗中胜出。”

“奖品呢?”阿星听见这古怪稀奇的赌约,立刻兴奋起来。

“我愿意与你分享我修改之后的稿子,在它登上报纸的版面之前,偷偷的与你独享。”维克托老师嘟着嘴,像是见着猴急的无礼嫖客那样隐隐不快。

步流星兴奋地站了起来:“好!这个挑战我接下了!”

“但是...”维克托老师话锋一转:“如果你输了,我要你交出乘客日志,让我抄写一遍,送去我的书柜里。”

步流星十分惊讶,因为这个赌约的代价不能用不痛不痒来形容,对他来说简直是毫无影响——如果江雪明知道这小子脑子里的想法,肯定会把他的屁股撅出几个拳头大的包。

“就这?”

“你不要理解错了。”维克托老师离开工作室之前,还特地提醒了阿星:“我要的是完整的乘客日志,包括你脑子里的回忆,回忆中所有的喜怒哀乐,不必担心,我不会伤害你,这份日志,我自有办法从你颅中取出。”

虽然不太明白维克托老师在说什么,但是阿星从不会畏惧这种正面挑战,他从来没在怕的,超勇的。

“维克托老师,你尽管去给我做咖啡吧!我会乖乖的,像是骑士一样守护你的屁...守护你的底稿的!不光是我自己不会偷看,别人也休想提前看到!”

“你能理解我说的话,能与我一字一句表达的内在含义产生联系真令我感动——这是一场决斗,你务必打起精神,是你我之间的——”

大卫·维克托带上了金色大门。

“——[Tour. Patribsp;Bartley)·骑士比武]”

----——

Vol·8 [Tournament·锦标赛]

步流星就坐在书桌旁,一动也不动。

他紧张不安地咬着指甲,低头望见护命符上的红宝石在闪闪发光。

此时此刻,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桌面上的稿纸对他来说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吸引力。

那种古怪的吸引力已经超出了寻常事物的范畴——绝非是他的阅读欲望在作祟。

就像是饥饿感,口渴的感觉,在街上看见穿着超短裙的大美女时,也会不由自主地将眼睛瞥过去多看一眼。

他的嘴唇干涩,两眼发直。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一秒对阿星来说都是那么的漫长。

“不能看...绝对不能看!”

这个时候,步流星才明白维克托老师说的“骑士比武”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忍耐比赛。

——而是他们两者精神力的比拼。

那些稿纸绝对有问题,有非常强力的魔术,或者超能力附着在上面。

阿星面色凝重地看向书柜,那里面摆满了其他乘客的日志。

从更书架的角落深处,更暗的地方中窜过几道黑影,似乎是老鼠。

那些细碎的声响激得阿星神经过敏,两眼通红。

如果乘员须知上的描述没错——那么毫无疑问,大卫·维克托是一位犰狳猎手。

在维克托老师离开之后,那种压迫感也渐渐消失,使得步流星的大脑能在恐惧中找到一丝清醒。

想起刚才这十几分钟的经历,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或许有许多乘客和他一样,被太阳时报上的文章吸引,就像是嗅见腐肉味道的昆虫,主动撞进了食人花的嘴里。

想明白这些——

——步流星立刻拿出手机。

可是拇指停留在解锁键,怎么都按不下去了——此时此刻,他感觉十分羞愧。

“和雪明大哥分开时,我答应了他,要去其他乘客那里碰碰运气,可是我在干什么......我到底在干什么!”

他拍打着两颊,想从稿件的吸引力中醒觉,又懊恼又伤心,气得直跺脚。

“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他说过,要是我能问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他会很开心的...我很少很少能见到雪明大哥笑出来,能让他笑出来的事情,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他终于能理解——

——那个厕所门外替他守住衣服的老乘客,为什么总是喜欢自言自语。

在这个地下世界,有很多致命的诱惑,引人疯狂的追逐,有时候,连大脑都会背叛自己,将错误的信号和错误的指令信以为真。

只有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不断的强化印象,才能不被迷离的幻觉所主宰。

就在步流星痛定思痛,要起身离开时。另一种强烈的羞愧感牵绊着他的双腿。

就像是被两只阴寒的手掌抓住了脚踝,他再也走不动了。

“我答应过维克托...要帮他看守这份稿子。”

步流星的呼吸愈发沉重,从这个一米九的大个子身上,传出一声声喘气如牛的呼吸声。

“从一见面,老师就没和我摆过任何架子,他向我这个陌生人敞开心扉。倾诉烦恼请求帮助,哪怕他是一个犰狳猎手,哪怕他是敌人,我接受了这次挑战,就绝对不能认输食言!”

时间还剩下五分钟——

——最快五分钟,最迟九分钟,维克托就会回来。

“他为了写好故事,把自己的手给切开了,就像是完成对读者的许诺一样,老师要做个言而有信的人,要写出活生生血淋淋的断掌——很疼吧?一定非常疼...”

步流星抿着嘴,双手互抱,眼神怒火中烧绝不认输。

“我怎么能辜负他的期望——答应了他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不然,我该怎么战胜他?”

他紧张地吞咽着唾沫,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逐渐向书桌上的稿纸偏移。

“就算老师是个猎手...我也要等到决斗之后,问个清楚明白,再考虑要不要给他一拳——老师只有一米八的身高,看上去一点都不结实,论打架我根本就不怕他。”

他猛地伸手,托举下巴,强行将脑袋掰正。

“不行哦...步流星...”

阿星恶狠狠地对自己说。

“你不可以偷看,不要急躁。”

就在这个时候——

——大卫·维克托又回来了。

......

......

那个行为举止怪异的大作家推开门。

步流星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立刻站起来。“老师!你回来了?这是算我赢了?”

“不...”维克托面露歉意:“列车刚开进北境七十区,有点冷,我回来换衣服,而且只穿着一身睡衣去餐车,恐怕不礼貌。”

“哦...原来是这样。”步流星又坐了回去,不安地盯着防水手表上的时间,才过去不到两分钟。

维克托换完衣服,才慢悠悠的走出门,临别时对阿星提问。

“不好意思,让你白高兴了,你没有偷看我的底稿吧?”

“放心吧,老师!”步流星立刻回答:“我不会看的!不论你回来换几次衣服,我感觉很好,再要我守半个小时都没问题!”

听见阿星的回答,维克托在门旁,表情是怅然若失,有种深深的失落感,过了好久才从那种悲伤的心情中恢复过来,重新变得神采奕奕。

“不错哦...真不错,步流星,你的眼神真的很不错,如果我能拿到你的日志,那一定是非常精彩的人生!”

阿星多问了一句:“老师...你...”

“是的,我是一位猎手。”维克托堂堂正正直言不讳:“为了写出更厉害的故事,我通过一次次比武决斗,赢下你们的日志。就像是著名的作者海明威,他抓住好朋友羞愧难当的风流韵事,冒着友情决裂的风险,也要把这些素材写进书里,变成读者的一桩美事。”

阿星沉默着——

——他很少会完全沉默,完全安静下来。

等维克托离开,正儿八经的去准备咖啡,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散之后,阿星终于警觉——这场比武才算正式开始。

“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能输了...”

他慌慌张张的打开手机,翻弄日志。

他和江雪明的手机数据互相拷贝过,是两人共通的调查记录,不可能分割出一份单人日志。

里面有许许多多江雪明的信息,有他和迦南夫人的[风流韵事],还有江白露和万灵药。

他细细想着,这些东西要是上了报纸,对雪明大哥来说,那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

......

大卫·维克托一路往餐车走。

他通过一节节车厢时,原本热烈喧闹的客人们也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直到他离开,客人们才从那种压迫感中回复正常,私下轻声细语的议论着。

“那是贵宾车厢里的VIP。”

“是哪一位呢?”

“大卫·维克托——BOSS非常喜欢他,是一位翻译。”

“他经过我身边时,我感觉自己被扼住了喉咙...”

“这些贵客身上总有种近乎癫狂的执着,真是令人不安。”

......

......

维克托先生已经换上了一身体面的衣服。

他换上了小礼服和紧身皮裤,气质很精神。脚上是大红色的翘头布靴,黑漆漆的软绒围脖与银器发饰衬着那头金色大卷毛,腰上还有十七块银牌装饰扣做成的皮带,一手耍弄钢笔,一手提着方形医生包——显得十分张扬。

从北境的寒冷地块,车厢外吹进来带着霜雾的寒风——不少客人已经把车窗拉下,见到这花枝招展的风骚作家经过时,却不由自主地缩头佝身,躲去冰冷车窗那一头。

......

......

维克托来到餐车,从厚重的医生包里掏出白夫人咖啡的几样原料——开始制作咖啡。

就在这个时候,江雪明刚刚进入餐车——他还是不放心,想到步流星被各种东西迷得找不着北的样子。雪明只等了十来分钟,就决定起身去寻。

直到雪明在餐车撞见这衣着古怪的金发大卷毛。

与其他乘客不同的是——这个金发大卷毛没有主动避让的意思,也一点都不害怕。

这让雪明多留了个心眼,扮起营业的假笑,主动打招呼。

“你好!先生怎么称呼?”

维克托摆弄着餐桌上的瓶瓶罐罐,并没有搭理江雪明,全情投入咖啡的制作过程。

江雪明凑到近处,看清了眼前人的样貌,不徐不疾地追问:“你好!我叫江雪明,先生怎么称呼?”

“大卫·维克托。”听见来人报上真名实姓,维克托也颇有礼貌的回话。

江雪明接着从衣兜里掏烟,却被维克托用眼神喝退。

于是雪明收好香烟,也没有拿出手机亮照片,不希望留下什么奇怪的尾巴。

他接着问。

“维克托先生,你见过我的朋友吗?”

“他长什么样?”

“个子高大,一米九的大块头,看起来很讨喜,很亲切。”

“眼睛很大吗?我不确定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是的,眼睛很大,穿着乘客的通用灵衣。”

“还有什么其他特征吗?”

“不太聪明的样子,很爱哭,容易发火上头,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是你的朋友吗?”

“很重要的朋友。”

紧接着,两人就再也没有说话。

维克托像是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雪明。他好比一台扫描仪,想要看清楚雪明身上的故事。

江雪明则是不避不让,绕了一个圈,绕到维克托的身侧,将大半个过道堵住了。

——如果雪明不让开,维克托是没办法原路返回的。

......

......

维克托终于回答:“嗯,他在我的那一节车厢。”

“你在给他煮咖啡?”江雪明反问,“能带我一起去看看他吗?”

维克托接着说:“估计要几分钟时间,劳你帮个小忙?回答我几个问题。”

江雪明接着答:“没问题,要我帮你做什么,有问题你也尽管问。”

“你的朋友喜欢什么口味的?”

“十三分糖,他很喜欢甜食。”

“酸度呢?”

“这得问他的侍者,我不懂咖啡。”

“那就按照正常的来,他对咖啡拉花和搅拌方式有讲究吗?”

“这也得问他的侍者。”

“那帮我找两包糖和两盒奶,可以吗?”

“没问题。”

“江雪明,你想找他,怎么不给他打电话呢?”

“我要他去车上认识一些新朋友,打听打听咱们的目的地是什么个情况,可是突然给他打电话,恐怕会影响他的社交质量,维克托先生,你仔细想想,如果你和这个小伙子谈得正开心,他突然要接个紧急电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恐怕会扫了你的兴。”

“你说的没错,想的很周到。”维克托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

......

......

就在烹煮咖啡的这几分钟里。

江雪明感觉十分奇妙——他和这个陌生人聊的非常舒服。

对方烹煮咖啡的手法,对待食物的态度都非常认真,是个相当专业的咖啡师。

只有一点疑问——

——雪明能从这家伙身上嗅到流星身上的香水味,还能嗅到熏香和血的味道。

他没有立刻去点清这些尖锐恐怖的特征,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维克托先生自己开口。

如果步流星已经遭遇不测,他做不了什么,如果步流星还在对方手上做人质,他也做不了什么。

在这种尴尬的社交语境里,他感觉自己非常被动。

他只得从各类话题中去旁敲侧击,寻找安全感。

“维克托先生,你是一个咖啡师吗?我看你做咖啡的手法很专业...”

“不是的,我是个为报纸写文章的作者,主要写的是,咖啡能让我镇静,也能让我兴奋。”

“嗯...”

维克托多问了一嘴,“江雪明,你好像对我很不放心。”

江雪明多解释一句,“出门在外总会有种不安心的感觉。”

......

......

从[比武]正是开始。

才过去了短短三分钟。

咖啡的滤液从容器中滴下,落在闪闪发光的白夫人溶液茶汤里。

维克托接走了雪明口中关于[不安]的话题。

“好像是上课时老师抽查背诵鲁迅的课文,你恰巧记得《野草》的每个字,可是心中还是会隐隐不安对吗?”

“这个说法挺奇妙的。”雪明看向咖啡杯里的液体,“维克托先生你给我详细解释解释?”

“这种不安的感觉在于两点,其中之一可能是老师根本就不会抽背《野草》,或许需要背诵的课文是《呐喊》。”维克托找不到汤匙,在桌台前犯了难。

江雪明立刻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和维克托一起翻找橱柜里的餐具,他接着说:“对,我在这趟列车上,只怕各种意料之外的麻烦突然出现。”

维克托先生一边找,一边把话给说完了,“第二点呢,就是你把两篇文集都背好了,结果老师虚晃一枪,根本就没打算点你的名。”

“是的...我为这趟旅程准备了很多很多东西,如果它们用不上,反而有种浪费时间的感觉。”江雪明找到了一对筷子:“维克托,你是准备搅拌咖啡吗?用筷子行吗?这里没有汤匙了。”

“不可以哦。”维克托眼神和善,尽心尽力地解释道:“汤匙是汤匙,筷子是筷子。和课文一样,不能混淆。哪怕只是搅拌的程序,也会让咖啡变成不同的味道。”

这番严谨认真的态度,让江雪明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嗯...你说的对...我...”

下一秒,江雪明就愣住,再也没有说话了。

因为他分明看见,维克托身侧的桌台上,那杯咖啡原本是混沌一片,有荧光和奶渍,还有许多杂乱的褐色斑点。

当他们低头去寻找汤匙,又抬起头时。

就这么几十秒的功夫——

——咖啡已经搅拌完了。

有那么一瞬间,在灵衣的保护下,雪明的灵感已经被层层叠叠的通灵衣料包裹起来,他还是能感觉到——

——维克托先生的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帮助他完成了咖啡的搅拌工作。

就在刚才,雪明隐约能从茶壶冒出来的水雾里,看见一条若隐若现的鞭形轮廓,那似乎是一条尾巴。

它像柔软无骨的长虫,是鲜红火焰构成的灵蛇,尾尖的形状好比一颗放荡轻浮的桃心,刚刚从咖啡杯中离开。

......

......

这种非凡的灵感刺激,让江雪明不由自主的警惕起来——维克托身上似乎寄宿着某种恶魔。

“一杯做好了,还等它放凉一会,我要做第二杯。”维克托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捣鼓容器,“估计还要几分钟。”

江雪明不再主动开口,只当一个聆听者。

维克托在厨台忙碌,又说起同理共情的事情。

“其实我和你一样,江雪明——我的生活也有很多很多[不安]的感觉。”

“我为太阳时报写,每当我开始写作,那种不安的感觉就来了,像神扼住了我的喉咙,却不会彻底的杀死我。”

“稿件递出去的时候,它会不会被退回,会不会未经修稿就登上了报纸。”

“在这种窒息的恐慌中,直到成稿修改完毕,我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爬上岸,得到了短暂的安宁。但是那种安宁不会持续太久。”

“因为立刻就会有更强的危机感朝我涌来。”

“有没有人在意我的作品?”

“不会吧?不会一个人都没有吧?”

“看不到读者的庆贺书信,或者连一条评论都收不到,哪怕是差评,这些都会让我越来越不安。”

“每当看见其他热门刊物,我都会震惊于那些作品与作者的奇思妙想,进而更加的不安。”

“我心中的思虑百转千回,只想费尽心机如何将他们的读者,偷也好,抢也好,用我的文字巧取豪夺劫掠过来!”

“只要有人回应我,哪怕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批评,我也会开心得像是吃了焦糖玛奇朵一样甘之若饴,那是我敞开心扉时,得到的回应,能让我更好的审视自己的内心——谢谢你,江雪明,谢谢你能听完我这些牢骚话。”

说到这里,时间也差不多了——

——维克托转过身,将第二杯咖啡挡在身后。

“江雪明,我们来到地下冒险,会遇见很多很多危险又恐怖的东西,光是一味的防守,这种[不安]的感觉会越来越强烈,会慢慢把你逼疯。”

“我算是你的前辈,BOSS也要我们这类人找机会去指导乘客们,如何在这个地下世界生存下去。”

“用我的亲身经历来讲,能在这种[不安]或[癫狂]中依然保持理智的诀窍,并不是理智或思虑。”

只是一不留神,江雪明又错过了维克托的魔术表演。

等到维克托回头整理餐盘时,第二杯咖啡也搅拌好了,从头到尾他都没看见过汤匙。

只听见维克托轻声细语,在前方引路,好声好气地形容着。

“我用写作的方式战胜内心的恐惧,那些悚然可怖的怪物或灵灾,让人胆战心惊的离奇现象,这一切都使我的创作欲开始燃烧,内心源源不断地涌现出勇气。故而我认为——找到勇气的寄托之物,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给你的朋友准备了一份礼物.”

江雪明:“是这杯咖啡?”

维克托:“比咖啡更重要。”

“我应该替我的朋友谢谢你。”江雪明诚恳地应道,“看来他能在这趟车上遇见你,是非常幸运的事。”

维克托强调着:“只要你的观察力够强,幸运的机会随处可见,只是大多数情况下,幸运女神这个婊子青睐的也是勇者。”

两人一路往前走,往车厢的更深处走。

只是周边的乘客们遭了大罪,他们几乎是叠罗汉一样,躲在车厢各处,甚至有人已经爬进了行李架,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

......

......

此时此刻——

——步流星勉强捂住了双眼。

他确信桌台上的稿纸,一定是什么邪恶巫师的魔法书。不然自己这双手,这对眼皮,怎么会完全不听使唤呢?

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阿星觉得大脑的精神力消耗极快,就像是连续熬了几天几夜,身体却没反应过来,依然保持着兴奋的状态,不肯休眠。

“不能看,不能看它,不能看它!”他反复提醒着自己,不可做出逾越骑士礼仪的事。

可是他的心中好似住了一头吠春的猫咪,窥探稿件的欲念根本就无法磨灭。

他努着身子,把脑袋埋在大腿里,试图对抗这种情绪失控的恐惧感。想在黑暗的环境中去转移注意力,躲到幻觉之外。

就在这个时候,窸窣杂音把他野蛮的拉回了现实。

因为强烈的好奇心,他猛然抬起头,不由自主的看向桌台——声音就是从书桌台面传过来的!

“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他探身去详看,望见书桌上的异物时,几乎灵魂离体。

整洁的稿纸由一个黑色信封裹住,只露出它还未封口的叠面。

火漆油蜡的小方盒旁边,蹲着十来只肥大的老鼠,正在啃食底稿的信封。

它们不带尾巴来算,几乎有二十厘米的体长,个顶个的营养过剩。

步流星听见的声音,就是这些皮毛油亮的肥老鼠。

那一句“畜牲”还没来得及喊出口。

阿星硬着头皮抓起台灯猛地挥打过去,胸前的辉石喷吐出鲜红的光焰,像是怒火在熊熊燃烧。

鼠群乱做一团,在台灯爆裂的玻璃碎渣里吱吱乱叫,又像是被什么鲜美的食物吸引过来,在步流星狠厉的挥打下,鼠群时聚时散——

——哪怕其中已经有老鼠变成了肉泥,其他老鼠就像是中了咒,不畏死亡的威胁,前赴后继地往黑色信封扑咬。

“你们这些畜牲啊!要害死我了!”阿星的手里还剩下半个台灯提把,一副又惊又怒的模样。

他从鼠群中抢过信封,看见黑色的信封上排着密密麻麻的咬痕,看得他头皮发麻。还有不少老鼠挂在上面。

他一巴掌一个,将这些热情催更的啮齿动物都拍下地,又有老鼠顺着那拍击的力道狠狠咬上他的指节,带走一块肉还不够,要抱在伤口磨牙吮血!

他一时疼得咬紧牙关,将手上的畜生捏得两眼暴突失去气力,再扔下地跺碎脑袋,这些悍不畏死的老鼠才稍稍消停下来。

原本信封还算完整,刚才打出去的那几巴掌,在底稿的封页上撕开好几个大口子,能隐约看见正文的标题。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阿星慌乱的看着手里破破烂烂的底稿:“这下可解释不清了!”

他低下头,想去找几头老鼠的尸体证明他的清白——却突然发现,刚刚还留在地毯上的“鼠肉饼干”已经所剩无几。

还有几块尸骸的碎片,刚刚被其他老鼠拽进了床下,躲到了更深的阴影里。

它们踩着维克托老师手臂中淌出的血污,把地板和地毯搞得脏兮兮的。原本还能看清靴子跺地爆出的鼠浆痕迹,现在什么都认不出来了!

“维克托,对不起...”步流星既懊恼又委屈,“这下恐怕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了...”

他的手在颤抖,捧起信封书页。细细想着——到底是怎样的故事,能让这些老鼠都不畏死亡的威胁,仿佛中了魔法陷入疯狂,踩着同伴的尸体都要来看一眼?!

他只犹豫了一瞬间,就从如梦似幻的魅惑邪典前移开了目光。

“大卫·维克托,如果这些老鼠,是你在骑士比武里,偷偷耍赖使诈用出来的阴招把戏,要栽赃于我——诬害我去偷窥你的底稿,偷看你的屁股,那你真是看扁我了!”

他的眼睛里燃起了熊熊斗志——如阿星与雪明大哥初次见面时说的话。

“我感觉胸口有团火焰在熊熊燃烧,炙热的情感要从中喷涌而出!”

他将书信塞进灵衣,紧紧贴在胸口,猛然掀开工作室里的床铺,带着铁架一块掀翻。

“这不是你我好勇斗狠,要争个你死我活的[Tour·骑士比武]——”

床下慌乱的老鼠四散而逃,又感知到那邪典的存在,要聚成一团,像是在示威逞凶,对着步流星齐齐亮出了尖牙利齿。

他佝下身,眼睛跟着散乱的鼠群来回跃动,最终锁定了目标。

“——而是我必须战胜不成熟的自己,才能拿到最终冠军的[Tour·锦标赛],我已经扼住它的咽喉。”

他的肉掌在一刹那被这些凶悍的老鼠咬得稀烂,大拇指下的金星丘和腕口都留下了血淋淋的伤。

他猛然将其中三头乱窜的肥大老鼠,紧紧抓在手中。

手中的老鼠不自然的抽搐着,在作吞咽的动作,却因为他粗大的指节死死掐住了喉口,

稿纸的信封包装碎片吐出来,又立刻咬回嘴里,这些畜牲仿佛中了邪咒,在不断重复吞咽的过程。

......

......

维克托推开了工作室的大门,江雪明跟着进去。

两人进门,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阿星半跪在地,跪在书稿面前,将信封的最后一块碎片拼上,他的身后密密麻麻排列着数十只老鼠的尸体。像是骑士出征,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战利品。

整个房间已经被他掀得底朝天,在短短的几分钟里,他用蛮力把这个工作间拆得稀碎。

他的双手满是啃咬疮疤,一些伤口的极深处,已经能看见白骨。

未见其人抬头,已经听见他的轻声呢喃。

“大卫·维克托,胜负已分!”

......

......

他拼好最后一块碎片,胸前的玫瑰辉石也不再发出光亮。

“我们的对决结束了,来谈谈柜子里日志的事情吧!”

在那个瞬间,步流星昂首起身。

他挥着带血的双拳上来,准备让维克托老师试试他一百九十三公分身材的臂展,尝尝九十公斤级的重拳。

拳头像是攻城炮弹!

卷起拳风带着血沫,在江雪明的鼻尖猛然停止。

在那一刻——

——阿星望见江雪明示意噤声的安静手势,终于冷静下来。

“啥情况啊?明哥?你怎么和这家伙排排站呢?”

江雪明端着白夫人咖啡,先送去维克托先生的嘴边,让维克托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把同一杯咖啡,送到阿星嘴边。

“喝了,把你手上的伤给治好,这位维克托先生是车站的VIP,刚才与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你们有什么恩怨,喝完咖啡,再慢慢聊吧。”

......

......

维克托又失望又高兴——

——失望的原因是,这个小家伙真的没有多看一眼他的底稿,底稿就像是作者的屁股,连最为性感撩人的底稿都无人问津,可以算是非常失败的作品了。

——高兴的原因是,BOSS给VIP吩咐下来,要帮忙培训乘客的小任务,终于完成了。

这种悲喜交加的情绪非常宝贵,他立刻提笔,在脏乱破败的工作室里奋笔疾书,把这份感情给记录下来。

“经过两百多次的失败,终于有一位普通乘客,通过了这场试炼,或许我身为VIP,在地下世界冒险的经历过于残酷严峻,这评判的标准也太过严苛。”

“不过我很走运,受到了幸运女神的青睐,我可以向BOSS证明,我这种极限高压的拟真训练,是有效的。”

“但是有一点,我要指正你。步流星,如果下一次你在别处遇上像我这种怪人。要先揍一顿,再考虑要不要和他打这个赌。”

维克托老师阴着脸,看着像是龙卷风过境一样的工作室,对步流星再三强调。

“你也太耿直,太好诓骗了,这种热诚又强烈的情感让我想流泪——你拆错了我的骨头,用万灵药接回去很简单,但是为了这场决斗,你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要修好我的工作室,可没那么容易啊...”

“啊?”步流星挠了挠头,扯着江雪明的衣服:“明哥,老师在说啥?”

江雪明头也不回,从车厢里找了一条相对完整的椅子。

“夸你。”

----——

Vol·⑨ [Dead Doll·死偶]

七哥曾经说过,在地下世界,乘客都是车站的香饽饽,哪怕是猎手,也不会去找的麻烦,甚至愿意帮助探险排障。

他们去往人迹罕至的蛮荒旷野,对付各种极端的地理环境和灵灾怪兽。

能在这趟车上遇见大卫·维克托,江雪明只觉得非常幸运。

——于是他准备抓着这个先吸半小时乘车经验,再吸半小时作战技能,尽量争取在两个小时之内把这个**吸干,毕竟列车这种不安定空间也没有合适的器材和环境。

就像是维克托老师给乘客准备的一套超高压环境教材,叫阿星带着桌椅床板浴缸和书架一起拆成碎片,这课程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复刻了。

这叫雪明非常失望,他还想体验体验维克托的[灵压]。

是的——维克托老师身上那种诡异古怪的压迫力,神奇的催眠魔术,还有那个不知道原理,能凭空搅拌咖啡的超能力。

这一切构筑出来的[灵感压力],暂时就叫[灵压]。

当步流星听到这个词时,当时莫名热血上头大声呐喊着。

“月!牙!天....”

没等这小子喊完,雪明就捂着阿星的嘴,把这股子热血的劲头给按了回去。

“上回我就和你说过,你少看点动画片对大家都好。”

“e=(o`*)我一时没忍住,听到[灵感压力]这个词的时候,就觉得好他妈酷炫。然后...”阿星嬉皮笑脸的应和:“就觉得气氛到了嘛。”

......

......

“维克托,关于赔偿问题......”江雪明靠在椅子上,观察着室内各处的残破家具,心中算了一笔造价:“我和步流星在旅途结束之后,会向boss坦明这件事,并且帮你再造一个贵宾车厢,算我们给你赔礼道歉。”

“不,工作室里的东西随处都能找到替代品。”维克托倚着门框,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而且我在设置这个考题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种结果,这算是给我的小惩大诫——不需要你们赔偿什么。”

步流星在一边听得半懂不懂的,还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脸懵逼。

江雪明和维克托费了老大的劲,解释明白之后。

......

......

“哦!原来是这样!”阿星的肢体语言非常丰富,和白露似的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维克托老师是个很厉害的乘客,是车站的,也答应帮助boss培训普通乘客,帮助普通乘客迅速成长起来,学会使用护命符来对抗这种压力。”

他捧起胸口的护命符,一遍遍擦拭金锁,是找到了宝贝的用法,更加喜欢这件饰品了。

“我本来就很喜欢维克托老师的故事,加上老师对我用了催眠术,就更加喜欢了,这些幻觉和真实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是非常厉害的诱惑,我得激活这个护命符,才能意志坚定的拒绝诱惑!”

江雪明:“是这么个道理。”

维克托:“他的理解力不像是我预估的那样低能,看来还是可以沟通的。”

“就像是老师和我真刀真枪的干了一仗!”步流星握紧双拳,兴奋异常:“我发觉那些臭老鼠爬上老师的底稿时,整个人都怒得发狂,那种被冤枉的委屈,要输掉决斗的怄气,还有这些怪老鼠毛茸茸脏兮兮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时候,朝我扑过来,把我的手啃烂,那种疼痛和恐惧感几乎要把我溺死——但是我清醒过来了!”

“是的。”江雪明感到十分畅快:“你成功唤醒了辉石,它放大了你的其他情绪,并且让你顺利的通过了这道考题,书架里其他两百多个同学,都没你厉害。”

“同学?同学!”步流星猛然看向书架的残片。日志原本是整整齐齐排在架子上,如今散了一地。

也有不少日志已经翻开,里面确确实实写着别人的乘车内容调查要务。

——也就是说。

“维克托老师,你没骗我?”步流星又皱起眉毛,在地上一通翻找:“这些日志都是真的!你当真是一位犰狳猎手?”

“我的工作就是撰写故事和理解故事,没人规定乘客不能打两份工,许多乘客都有多重身份。”维克托满不在乎的随口解释:“除了写作以外,我还是boss的翻译——这位没耐心的大老板根本就不想看你们写出来的废话文学。”

维克托矮身整理地上散落的日志,又掏出其中一本,指着乘员日志上凌乱的笔迹,耐着性子给阿星详细解释。

“你看看这里,这些笔触文风,还有不同语言语法的用词习惯,不同语境的形容比喻。你们这些乘客写出来的日志,在boss眼里大多都是不及格的文章——我得将这些杂乱无章像是梦呓,恐怖程度好比古神低语一样的文字,清楚明白的转述给boss听。”

“哦!所以你会光明正大的承认,自己是个犰狳猎手。”步流星蹲在维克托老师身边一起帮忙,“你没有迫害过其他乘客吗?维克托老师!”

“原本我就是为了写作,才来到地下世界的,我确实很想要其他乘客的日志。”维克托将书本垒起来,要收拾好这些宝物:“毕竟这是他们最宝贵的东西,冒着生命危险换回来的乘车经历,是最棒的写作素材——但是我为什么要迫害他们呢?杀死他们?拦路抢劫?或者威逼利诱?坑害拐骗?用这种卑劣下贱的手段,去夺取他们的宝贝?我只想好好写故事,没那个精力东躲xz去对付武装雇员的调查。”

维克托越说越多,步流星的眼睛越来越亮。

“我不需要他们手里的万灵药,只是希望能看一眼他们的日志,将这份宝贵的知识,将这段信息记录下来——

——说起来很像是废话,但我必要说明,如果只有一瓶万灵药,用光了就没了。

——但是把一份日志,变成我的故事,送去报纸印刷厂,就会变成两份、三份、四份、五份无数份。”

两百三十七个乘客日志本,在车厢墙边垒得整整齐齐。

“我在与你作骑士比武时,就和你说清了利害——如果你输了,我会把这些日志变成我的素材,写在我的故事里。”

“你作为决斗者,也可以随意翻看我的藏书,从别人的乘车日志中,从一个个失败的例子里找到胜利的法门,你也可以直接拒绝我的决斗邀约。”

“如果你答应下来,依靠意志力也好,使诈耍赖也罢,在我离开车厢的这段时间里,只是去做了两杯咖啡,又看不见车厢里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偷窥我的底稿呢——

——可是但凡你的心里有那么一瞬间,在这种高压环境中认输投降,你的日志就归我所有,这就是我的狩猎方法。”

......

......

听完这些话,阿星捧起维克托老师的底稿,眼中满是崇拜的小星星。

“老师,我现在能看你的底稿了吗?”

“......”维克托愣了那么一下,

紧接着开心大笑:“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大作家捂着肚子,几乎笑得喘不过气了,他一边笑,一边和江雪明说。

“喂!江雪明!你这个朋友,他真的好有趣啊!我真期待他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江雪明低声附和:“有些人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实际上他们能温暖人心,看见就上火。”

“哈哈哈哈哈!”维克托笑得更开心了:“你也是这样,你们一个冷得像冰块,一个热得像火焰。我真的很好奇,非常非常好奇!我想看看你们的日志,可以吗?”

江雪明:“不可以。”

步流星刚想开口。

江雪明瞥一眼。

步流星给维克托翻译翻译了雪明大哥的意思。

“不可以哦,明哥说,他的屁股不能上报纸。”

江雪明低声对阿星:“你总能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冰雪聪明蕙质兰心。”

阿星挠挠头:“啥意思啊?”

江雪明吹着口哨,漫不经心。

“夸你。”

......

......

“可以哦!”维克托像是找到了生命中的珍宝,指着步流星手中的底稿:“你已经战胜了我对你施加的灵感压力,尽管看吧!”

“真的吗?!”步流星跃跃欲试,手指碰触信封的时候,就像是在拆生日礼物。

“真的!我非常高兴!”维克托的情绪高昂,与方才冷静淡漠的态度判若两人,开始催促:“快看吧!看看它!”

步流星像是找到了新的乐子,他扮作一副贱兮兮的样子,翘起兰花指,一手拈起信封的边角,又捂着嘴故作惊讶:“不会吧?维克托老师!我在看你的底稿哎!不会吧!~刚才是谁说,底稿就像是作者的...”

......

......

话音未落——

——雪明扯下信封,把稿子按在了阿星脸上。

紧接着他对维克托鞠躬道歉。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整个过程非常快。

快到甚至我没来得及形容江雪明是如何踩上椅子,拉近和阿星的身高差,把稿纸完完整整的按在阿星脸上的。

因为赘述这个过程很繁琐,理解它的顺序,非常影响画面冲击力。

......

......

“没事没事没事!”维克托像是吃了蜜糖一样甜:“当这个小家伙在这场比试中胜出,对我的底稿不屑一顾时,我真的很伤心——但是现在他还愿意去读我写的故事,我实是在太开心了。”

“那么!”江雪明走上前去,把维克托带出凌乱的贵宾车厢,“乐子找完了!我要和你谈谈正事。”

两人走到车厢的链接通道,私底下打着商量。

江雪明掏出车票:“维克托老师,这是我的车票,你了解这个目的地吗?你去过这个地方吗?”

维克托接走车票,看见[dd]的英文字样,就立刻答话:“我也要去这个地方,我们在同一个地方下车。”

江雪明一时没缓过神来。

因为他心里一下子哽住了。

这是要去的地方——

——雪明的乘客年龄才多大?才算第二次上车的小宝宝啊!

“别担心。”维克托细心解释道:“虽然我们在一个车站下车,但是去的地方不一样。我要去更深处——江雪明,你是第几次上车?”

“第二次。”

“那应该是在机关家属楼附近调查。”

“维克托老师,你不是第一次来?”

“有自主选择目的地的权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来,都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机关家属楼?给我详细说说?”

“那你要答应我,听见这些东西,你不能反悔,不可以半途跑车站,放弃这趟旅途,这样会给boss添麻烦,boss也会把麻烦转嫁给我,我会很困扰的。”

江雪明思虑再三:“拜托了,请告诉我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其实有时候,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反而是一种幸福。”维克托瞥向贵宾车厢里,还有些顾忌,他其实不太敢相信雪明这个陌生乘客的承诺。

江雪明也跟着看过去——

......

......

——阿星在车厢中捧着底稿鬼喊鬼叫。

“这是什么东西!这本书,这些底稿......”

“这种真实又刺激的观感,就是维克托老师修改之后的故事吗?”

“不像是初版在报纸上看见的那种阴沉恐怖的氛围,一切故事都发生在阳光和清甜的晨雾里。”

“这条断掌偶尔有血肉向我溅射过来,好比[果冻或黏腻的玉米粉肉球]或是[手指肿胀如一根根德国白肠]这种描述,却一点都不令我反胃...”

“连贯的行文和恰到好处的隔断标点,把整个故事都变成了一个个干净整洁的房间,这些副标题就是房门上的招牌,让人忍不住想要推开它!”

“用奇妙的比喻来说,我颅骨里好像长了蚂蚁窝,它们把我的脑子蛀空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翻开下一页!”

......

......

“他确实是挺幸福的。”江雪明能从阿星潮红的脸色,还有兴奋的神情中感觉得到。

“你能理解吧?”维克托形容着,“是厨师做了一顿大餐,看见食客吃得干干净净,舔干净盘子,不浪费任何一点食物,心满意足的趴在桌上。”

“是的。”江雪明冒昧接上之前的话题:“未知的菜单和未知的目的地一样,充满了新鲜感,但是我还是想问清楚,毕竟我还在健身,不能乱吃东西——也不能像维克托老师一样到处乱跑。”

“那我详细和你说说吧。”维克托掏出钢笔,咬着笔杆子,在思考时他就喜欢这么干:“我们要去的地方,叫[deaddoll]——翻译过来应该是死偶机关。”

江雪明立刻掏出日志本,开始工作。

维克托接着说——

“——我最近的一期小说,要写一个关于尸体的故事,于是去找boss求助,地下世界有没有一种,介乎于生死边缘的特殊地带,或者有没有一种半死不活的生物。它向我推介了这座机关。”

“它以前是什么机关?用来干什么的?”江雪明头也不抬,铅笔飞速在纸张上留下字迹,“如果它是车站的机关设施,所有的车站和贸易中转站能源站和科研站都有正式名称,为什么这个死偶机关现在要降格简写?难道它出过很严重的灵灾事故?”

“你的想象力和关联思考能力真厉害...”维克托微笑着回答:“不过问题要一个一个问,我要一个一个答。我的工作室已经完蛋了,不如我到你的那节车厢...”

江雪明抢答道:“坐下慢慢聊。”

维克托收好钢笔,准备动身:“除了这个目的地的消息以外——”

“——我还要托你办两件事。”江雪明语速极快:“第一件事,我想吸干...哦不,向你询问一些作战与生存的经验技巧。”

维克托听见那个脱口而出又改口另算的前置动词,听见[吸干]二字时,他的灵感突然冒出来敲了他一闷棍似的。

后来就变得正常起来。

“还有呢?”

雪明指着贵宾车厢里还在嗷嗷乱叫的步流星。

......

......

“为什么没有了!?”

阿星眼里闪着泪花。

“玛格丽特真是太可怜了...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拯救她!”

他将稿纸高高捧起,反复翻页。

“好想知道下一期的内容啊...好想知道故事的后续啊...”

......

......

雪明指着那个魔怔的步流星,对维克托诚恳地说。

“拜托老师,治好他。”

----——

Vol·10 [Dangerous·危险]

江雪明和维克托两人合力,一个掐虎口,一个按人中——

——好不容易把阿星从那种魔怔的状态中解放出来。

大卫·维克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再也没有使用过类似邪法魔术的能力。步流星会出现这种症状,完全是因为这小子的阅读热情。

......

......

“维克托老师,我们走吧。”

江雪明立刻动身,拉上阿星一起往车头的方向去。

维克托立刻喊停:“稍等。”

雪明停驻在链接通道,心中暗想——这位VIP似乎还有话要吩咐。

只见维克托老师将两百多本乘客日志分作三份,用扎带和稿纸装起来,做成三个简易的书箱,发给阿星和雪明一人一个。

江雪明接走日志书箱,抱在手里掂量,感觉十分沉重——

——这些日志的防水封皮和黄铜卡扣用料扎实,带上书页的重量在三百克左右,七十多本书,总重二十多公斤。

不光是日志本身十分沉重,维克托老师捆扎这些零散日志的手法也十分粗糙,只用柔软稿纸做底边,用魔术贴和扎带固定简单固定了一下。

要抱稳这七十多份乘客日志,走过二十多节车厢,在其他乘客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护住这些宝贵的信息,恐怕是非常困难的事。

......

......

江雪明想了想其中的含义,遂开口问:“老师是想考验我们吗?刚才我说,要向老师学习生存和作战的经验...”

维克托敲出清脆响指,

“YES!这是我与你们的第二场骑士比武。”

紧接着这个看上去营养不良,有厌食症的作家,单以一条手臂,就托起了二十多公斤重的书箱。

整个动作流畅自然,那种手到擒来轻松写意的肢体语言——看得阿星目瞪口呆。

......

......

维克托接着说:“如果你们觉得太困难,也可以拒绝这次邀约,留在此地不要走动,守着我的这些宝贝,等我来回走个三趟,把所有东西都运回去。”

没等江雪明答话,阿星立刻就把书箱抱起来,要学着维克托单臂托举的动作,完全没在怕的。

只见阿星的大臂小臂肌肉隆起胀紧,不一会就开始充血,几乎要把灵衣给撑大一整圈——

——他的力气非常大,在周教练的调教下,单臂二十公斤的重量对他来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可是想要这些日志乖乖的呆在书箱里,光凭蛮力是没有用的。

江雪明观察着阿星的身体姿态,单臂托起书箱,别说走路,阿星光是站在原地维持平衡就已经很难了。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你们可以用两只手抱住它,不必像我这般追求优雅的步态。”维克托的身形稳得像是一尊雕像,他在大声呼喝的同时,还有余力用另一只手整理发型。

“等会等会等会!”步流星的眼睛死死盯住书箱上弹跳抖动的日志本,“让我适应一下!我很快就能适应了!”

维克托眼中有欣喜,将所有遮挡视线的卷发都撩去脑后,整个人都变得凌厉起来:“真的吗?”

“真的!真的真的!我的手脚啊...给我听话!帮帮忙!”步流星的眼中浮现出强烈的斗志,胸前金锁上的红宝石又开始发光,“维克托老师,你是怎么想到这些有趣的鬼点子的?!”

......

......

“艺术来自于生活。”维克托念念有词:“我在创作时需要安静独处的环境,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闭门拒客,有时是一星期,有时是一个月。我的侍者嫌弃我太过邋遢,给我清理生活垃圾的时候满腹牢骚——

——她骂人的字眼太过狠毒,我根本就受不了这个王八蛋的语言侮辱。

于是我就决定,自己来清理这些垃圾。我需要从VIP特约茶室和酒店房间来回跑,又嫌弃这种清洁工作实在浪费时间。

我要将所有垃圾分类叠放压缩,变成不占用多余空间的箱子,并且在保证不会撒汤滴水,不会冒出异味,不给其他乘客带来困扰的前提下,把这些东西安安稳稳的一次性运到垃圾站。

这些垃圾箱中还装着我的废稿,那些废稿是我不够成熟的拙作,若是被别人看见,我能羞愧到上吊自杀。”

“哦!”步流星一边维持身体平衡,一边惊讶感叹:“维克托老师真的很厉害啊!刚才我托起这个箱子,光是维持平衡不让书本掉下来就已经很辛苦了...”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维克托情绪平静:“只是我们对辉石的理解能力,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还有很大的差距。”

......

......

“原来如此,辉石能影响我们的脑神经吗?能帮助我们更好的控制自己的身体?——维克托老师要教的是这个?”江雪明也跟着维克托有样学样,默默抱起了书箱。

他不像阿星,没有任何逞能的意思,乖乖用双手抱稳手里的宝贝。

魔杖也是二十多公斤,他以单手根本就驾驭不了这个重量。

“看来,你们都下定决心了?”维克托老师接着说出更多比武条件,“如果我输了,我会将医生包里的白夫人咖啡送给你们,你们应该知道这玩意是用来干什么的。”

步流星胸前的宝石光芒愈演愈烈,“嗯!”

江雪明则是默默戴上钢铁指环——这是VIP前辈身体力行的传道授业,这种机会他绝不会放过,一定要抓住猛吸。

“为了给你们制造一些心理压力,我还要加上一些附加条件。”维克托的语气越来越冷酷:“如果你们在这段路上,弄丢了任何一本日志,哪怕是它落到地上,书页敞开被别人看见了——都算你们输。”

......

......

步流星心生退意,多看了一眼雪明大哥,心中想着,这场比武要是输了,恐怕维克托老师要的战利品,肯定是他俩的日志。

江雪明已经用行动作出了回答,将自己的日志本放在书箱的最顶端,还把手机放了上去。

“真不错!江雪明,你做得真不错!”维克托的表情在那一刻变得异常狂热:“我能感觉到你给我带来的灵感压力,作为奖励,我要提前告诉你们胜利的法门!”

说罢,这位作家从医生包里掏出了一台随身听。

“这是SONY公司在一九八零年生产WALKMAN随身听,也是我托灵翁阁下为我量身打造的护命符。”

机身整体红黑相间的配色,启动按钮正是一颗暗红色的顽火辉石。

阿星见到这颗石头就兴奋起来:“老师!原来你也是红色的?鲜活热烈的红色?!”

“你怎敢质疑我的创作热情?”维克托轻轻用脚跟磕碰医生包的底板,立刻就有一盒磁带弹跳出来——他以无名指和尾指抓住磁带,剩下的三指握住小巧精致的随身听。

“在紧急情况下,这台WALKMAN能录下许许多多的对话或者环境的杂音,当做我的写作素材。当它开始播放音乐,我便沉浸其中,感觉自身似乎到达了灵肉合一的超然状态——我能控制身上的每条肌肉,控制大脑的每个想法,我活在每分每秒的[真实]之中。”

江雪明看见——

——维克托的五根手指头像是会独立思考,互相配合着,只用单手就完成了开合盖子,将磁带塞进随身听盒盖的动作。

雪明可太馋这种能力了,他内心暗暗想着——如果我的双手也能做到这种灵巧精密的动作,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换子弹的话......

维克托的大拇指已经停在护命辉石之上,又要作最终问答:“你们两个,在乘车之后也经历了一次[蜕变]对吗?”

江雪明回想着身体的异常现象:“对,我的五感和射击技巧,还有很多很多很多能力都得到了显著的提升,我还试过唱歌。”

“我也是!”步流星形容着:“我回去健身房,本来要唤醒肌肉才能开始高强度锻炼的嘛。以前要十来分钟的热身运动,现在只要二十秒,我的手臂就充血了,像是这些肌肉长了脑子,没等我喊它,它自己就起床了。”

......

......

“咔哒”一声清响。

WALKMAN开始工作,从暗红色的顽火辉石中,燃起好似地狱烈焰的猩红光辉。

带着电流杂音的鼓镲乐器是它的前奏INTRO——

——维克托的布靴脚掌紧跟拍子,在冰冷的火车地板上磕出热烈的节奏,“辉石能让你们继续[蜕变],如果想在这场比武中变得更强,试试看吧,试着跟上我的舞步。”

“难道!”步流星满眼的不可思议,牙齿都开始跟着打架,话都说不清楚了:“难道维克托老师你还打算...打算托着这个书箱...托着这个书箱跳舞吗?!”

江雪明变了脸色,给他整不会了。

他单知道VIP都是超然脱俗的怪人,这些贵客个性极强——却完全没想到维克托能做到这种事。

......

......

好好看看维克托——看看这个大作家。

他单臂托着二十多公斤的零散书本往其他车厢去。

在其他乘客面前,他搔首弄姿扭腰送臀,另一条臂膀早就将WALKMAN挂上腰带,用手肘拎着医生包——跟着强烈的节拍敲打响指,随着重音停顿揨举摇摆。

那是流行音乐之王,迈克尔·杰克逊的摇滚灵魂乐——[Dangero·危险]

书箱上的日志像是在巨浪中挣扎的航船,仿佛随时都会倾覆沉没,可是维克托老师每一次转身挺胸,每一次跺地亮相,每一次潇洒的摇摆,像是这艘战船轰鸣的火炮,生生将船身从深渊的边缘,拉回[命悬一线]的风口浪尖。

——正如大卫·维克托所说的。

光靠理智和思虑,并不能对抗摇摇欲坠的书箱,只会被这些书本越来越复杂的动态结构,越来越难去控制平衡的压力所逼疯。

脆弱柔软的稿纸就像是人的脑神经,会在锋利的黄铜皮扣一次次剐蹭下裂开。

一味的防守是没有用的,舞蹈与音乐,就是维克托老师进攻的手段。

......

......

阿星的眼神痴呆:“他怎么可以....”

江雪明:“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原以为我的神经已经足够强壮,但是维克托老师真的让我大开眼界...这场面过于震撼了。”

阿星乖乖的改用两手抱紧书箱:“他怎么可以...”

江雪明:“这么骚。”

......

......

跟着音乐,大卫·维克托一路踩着太空步,眼看就要进入下一节车厢。

他的表情狠厉,眼神灼灼其华,随着歌声以指为枪。

“我的两个小水手小舞伴!船长已经唱起船歌!你们在等什么?!”

......

......

阿星看着江雪明:“怎么办?明哥,我...我没有这种经验,好歹让我先练练吧...那么多人看着呢!”

“人生是现场直播,从来没有彩排的机会。”江雪明硬着头皮跟了上去。才冲出去十来米的路——他能感觉到,书箱里的小宝贝们在翻江倒海,日志都要垮落下来。稿纸做的箱皮像是气球一样,立刻要跟着胀裂。

维克托老师立刻抓住了雪明,只是一推一拉,那些暴烈狂躁的日志本就安静下来。

“主宰你的大脑,控制你的身体!跟着我一起来!”

......

......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

——雪明很难去形容,就像是跌进海里,衣服都叫鲨鱼啃出来几个洞,又被维克托船长给拉回了甲板上。

等到步流星这个笨拙的水手也上了这条贼船——三个火枪手像是刚刚踏上冒险之旅。

......

......

维克托船长单臂托举着宝藏,还要空出一只手来,在前方引路。

WALKMAN中传出的音乐就是他的开路先锋,精巧又灵活的舞姿是他在复杂凶险的环境中护命傍身的看家本领。

后边跟着两个小水手,用双手紧张兮兮地抱住宝藏,跟着船长的指令跳出笨拙的舞步。

只不过一段副歌的功夫,阿星完全进入了状态,他从不是个忸怩怕生的人。

音乐过了八个重拍,在维克托老师性感撩人的间奏哈气声中——就像是富有规律,简单易懂的体操课,阿星已经完完全全跟上了节奏。

他甚至能分神去看雪明大哥,又被雪明大哥那种怪异的神态吓了一跳。

明哥就像是一台机器,跟在维克托老师身后,仿佛是维克托老师的影子,他们的动作一模一样,就像是孪生兄弟拥有了心灵感应。

刚才阿星无暇分心——现在甚至能听见维克托老师的唱腔,还有明哥此起彼伏的二重和声。

......

......

江雪明内心暗想。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手上的护命符偶尔会跟着这种热切的情感,闪出像是舞厅一样的打点灯光。

灵翁交给我们的石头,真的太神奇了。

这位老人家好像从来都没变老。

我能通过WALKMAN的音乐,还有舞蹈感觉到维克托老师那种强烈的表达欲,那种一往无前舍我其谁的气势,还有滚烫的热情。

这些情感能帮助我更好的控制自己的身体,调和神经中枢,对每个关节肌肉韧带下达非常精准的指令。

只是不知道维克托老师在执行调查任务时,他的队友会不会被这种[突然起舞]的行为给吓住。

老师说的没错——

——这一路上的乘客,一路上的[不安],在强烈的勇气面前不值一提,勇气的寄托之物,就是这支舞,这台WALKMAN,还有这块辉石。

......

......

不知不觉——

——他们已经跳完了半张专辑,磁带的A面也播放完毕。

可是没有返场加时赛了,两个小水手跟着船长,已经把宝藏运到了温暖安全的港湾。

江雪明还望见,身后的乘客们在使劲地吹口哨,奋力吆喝着,要这三位舞男从车头到车尾再跳一圈。

维克托老师刚进车厢,立刻就把大门给带上,原因很简单——从紧闭的车门之外,还能听见一个大姐猛烈的敲门声。

“维克托!我的小可爱!维克托是你吗?让阿姨看看你!你刚才扭得太好看了!我一下子都没认出你来!下一期的稿子啥时候更新啊?不想写可以不写,天天写东西多辛苦哦!~阿姨家里有矿,房子也很大!能不能让阿姨摸摸你!舔一口也行啊!”

......

......

江雪明和步流星都齐齐看向维克托老师。

维克托老师当了一回复读机。

“我和你们讲过这个事,不要把我的行踪往外说,这下你们明白了吧?”

两个小水手齐齐点了点头。

维克托老师又给车门安了一条横木栓,生怕从里面冲出来什么怪兽一样。他一边奋力锁上门扉,一边和两个小家伙解释着。

“我们天生就有不同的气场,就像是有人天生不怒自威,有人天生凶神恶煞——灵感压力也是这样。”

江雪明从书箱上取出日志,接着做记录。

维克托从医生包里取出两位水手的战利品,咖啡和白夫人冻干粉都送去桌上,这位老师劳心费神,继续教课。

“就像是水一样,把水都泼洒出去,乘客们自然会有溺水的恐慌感。”

江雪明举手提问:“所以那些乘客会怕我?”

“是的。”维克托解释道:“你们可以形容一下我的灵压是什么感觉。”

步流星立刻举手回答:“像一团刺眼的火!不对...又像是酒,燃烧起来的酒!”

江雪明细细琢磨着:“老师的存在感太强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哪怕只是目光对视,都有被窥探的不安感。”

“是的,雪明同学。”维克托指正:“你也是如此,似乎永远都在计算什么,永远都在思考什么,这也会引发其他人的不安。”

“可是刚才......”步流星继续举手发问:“刚才咱们跳舞的时候,那些乘客就不害怕了,为啥啊?”

“因为我们不再关注环境,而是将所有精神都收回身体,只关注自身——在这个时候,像是身体收紧核心肌群,我们的精神力也做好了迎敌的准备。”维克托用他自己独有的见解,非常抽象的说给两个同学听:“是集中精神攥指成拳,只为了完成一个目标,野兽在捕猎的时候,除了猎物的压力会剧增——在一旁看戏的人们,如果不是近在咫尺,那么也感觉不到什么压力。”

江雪明收好咖啡和白夫人冻干粉,准备等会再研究。

“关于死偶机关...”

没等他问起正事。

步流星一头栽倒,是精神力透支了,趴在座椅上,响起震天的呼噜声。

维克托将日志都收好,拢在车厢一侧。

“还有十六个小时,我们才会到达目的地。等这个小家伙醒来再说吧。”

江雪明突然想起一件事——

“老师。”

维克托:“嗯?”

江雪明好奇的问。

“以前你在VIP特约茶室,或者在酒店里...”

维克托:“怎么了?”

江雪明隐隐约约能看见那副画面:“也是这样,自带BGM,扭着屁股跳着舞去扔生活垃圾的?”

维克托眨了眨眼睛,特别无辜,特别若无其事。

“不然呢?”

----——

Vol·11 [Desperado·亡命之徒]

十五个小时之后——

——步流星迷迷糊糊的,在乘务员休息室的温暖大床上醒来。

乘务员给他准备了牙刷和毛巾,还有一盆热水,让他洗漱干净之后,去车厢寻找旅途的伙伴。

阿星连忙道谢,也从乘务员的口中,了解到自己突然昏睡的事情。

有很多乘客在任务结束之后,像阿星一样突然昏厥,乘务员会把这些乘客扛回休息室,并且保管好他们的行李——

——这些乘客在高压环境中透支了精神力,回到安全的环境下,大脑就会突然断电。

这个时候,阿星默默做着记录。

“两场骑士比武的总时长,应该是二十八分钟左右,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五分钟。这段时间我的辉石在发光,超过这个时间,我就会睡过去,下次要注意了——如果在危险的环境下睡觉,明哥会急得发疯。”

当阿星回到车厢,正好看见江雪明与维克托老师倚着车窗默不作声,在闭目养神。

于是他热烈问好:“嘿!明哥!我回来了!”

江雪明点点头,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座椅,要阿星坐下。

阿星刚坐下,就要问起维克托老师到底是什么星座的事情,可是看到维克托老师那副严肃的表情,他便不再开口,跳过找乐子的环节。

三人到齐了,雪明和维克托就谈起此行的目的地,接上一回的问答。

......

......

雪明拿出笔记本和手机,也要阿星把手机开成录音模式。

两部情侣手机刚放上台面时,维克托老师的脸色突然变了那么一下,想开口问。

为了解释这点误会,雪明立刻举手,展示着无名指的钢铁直男之心。

“我有个侍者,她和我关系不错。”

维克托顺嘴就问了一句:“这个侍者,是你的未婚妻吗?”

江雪明摇头:“没到那个份上,算是车站给安排的相亲对象,但是大家都看不太对眼的样子。”

“明哥,录音开着呢,你回头还得和七哥有个交代...所有的调查记录,都要交给我们的侍者啊。”步流星大声嚷嚷着。

江雪明挠头,满脸疑惑,心想自己哪里说的不对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这对戒指,我权当它是雇主和侍者之间友谊的见证。灵翁却一定要照着我的无名指来做戒指,说实话...哦...你...”

步流星努着嘴,一个劲做摇铃铛的手势,生怕明哥看不懂似的——努力地摆口型做哑语。

“我看啊,七哥是馋你的身子!她视觉系恋爱脑,你要是在录音里伤了她的心,明确的说出,不会主动和她在父老乡亲面前摆几桌这种话,指不定下回你摇铃的时候,要她救命的时候,她一个不高兴,就因爱生恨,让你被动在父老乡亲面前摆几桌了。”

“我~~~~~暂时没有结婚的计划...”江雪明一个发卡弯又把话题拐了回来,“不说这个了,老师,咱们就上回那个死偶机关好好聊聊?”

维克托双手搭在桌上,把玩钢笔,看着窗外深邃的黑暗,这里不同于黄昏隘口之后的光亮地带,没有那种古怪的太阳存在。

“聊聊。”

江雪明应声打开日志本,掏出铅笔,进入工作状态。

“死偶机关这个地方,以前是什么?老师有了解过吗?”

“属于β级机密,除了与它相关的部分VIP、车站的高级工程师或研究人员,还有一部分指挥所的武装人员可以知道,其他人是不能接触这个核心秘密的。”

“能告诉我一点边角料吗?为什么不能知道?”

“因为你们还太弱小,想法太多太杂,如果说是边角料的话,之前我就说过了,我向BOSS询问,地下世界有没有一个类似生死交界地的区块,有没有半死不活的东西,方便我来写下一本书。它就向我推介了这里——但凡与生命本身相关的东西,都充满了诱惑力,知道太多的话,你们把握不住。”

“维克托老师,你刚才说的是[推介],并不是直接推荐对吗?意思是这地方还不完全属于BOSS?要人引荐过去?”

“你真是洞如烛火,江雪明。”

“还请你回答清楚这些问题。”

“是的,我需要BOSS的推荐信,才能进入死偶机关的最深处。那里守卫森严,光是我看见的内城军营就有四个以上,都是信息化军队。这封信能让我进入核心地带,去调查其中介于生死之间的特殊生物。”

维克托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谨慎小心的措辞,生怕违反了BOSS的β级保密协议。

“我不能去描述这个生物的外形,也不能和你说它到底是什么,但它有很多很多从属物,这些从属物会对我们这些人类产生影响,总而言之,在你们的身体和精神还未[破茧成蝶]之前。最好不要试着探索更深的未知之地。”

江雪明点点头,接着问。

“你是第几次来?”

“我不能说,只能告诉你,我不是第一次来。”

“你会带什么必要的作战装备和道具吗?”

“光源很重要,在黑暗中作战的能力也非常重要,有时候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要依靠鼻子和耳朵去辨清灵灾。”

“也就是说,除了一个WALKMAN,还有白夫人咖啡,棍棒和辉石以外,你就不带其他东西了?”

“是的,武装雇员会给我配发武器,我会开枪,但是要我去对付怪物,轻武器的弹药恐怕是派不上用场的,哪怕是点五零AE这种狩猎大型动物的子弹,也很难造成有效杀伤。像主战坦克或自行火炮这种重武器,又没办法在复杂极端的地形环境中部署,等炮口架好了。这些狡猾的畜生早就跑到地下世界的更深处了——我只能依靠棍棒和辉石,还有我的意志与它们作战。”

“为什么不穿灵衣?”

“在十六年前,车站也没有配发灵衣,那个时候,有很多乘客都死在调查任务里了,反复进出同一个地块,许多来自古物或灵物的刺激让他们变得疯疯癫癫——新人的致病率和死亡率都非常高,于是就有了这个采购计划,要给普通乘客做一个襁褓,但是对我们这些VIP来说,灵衣只是一种束缚,你见过哪个大人,天天穿着小孩子的开裆裤上街呢?”

“维克托,我怀疑你在嘲讽我。”

“江雪明,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一种比喻,我很喜欢你张扬的衣品,充满了生命力。”

江雪明窥探着维克托老师的眼睛,那种炙热的眼神不像是在说谎。

灵衣的说明书上写着——它虽然能保护乘客免受灵感应激反应的创伤,也会削弱乘客的灵感。

或许对于VIP来说,在高压高危的陌生环境里,敏锐的灵感比什么都重要,毕竟在那种环境里,任何突如其来的灾害都是致命的,绝不能让灵感变得麻木。

还有另一件事,维克托老师刚才说,这个灵衣采购计划是在十六年前开始的,可是这个作家看上去很年轻——他的眼角没有皱纹,偶尔扬眉吐气也看不见抬头纹,没有白发也没有黑眼圈,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难道说,这个作家十二三岁就开始写书挣钱,跑到地下世界来冒险了?

不可能吧...

再怎么勇的中二少年,也没勇到这个份上吧?

尽管江雪明心中非常非常好奇,但他还是把这份好奇心往后压了压,毕竟在地下世界询问别人的私事是非常冒犯失礼的事——因为猎手通常也是这么干的。

“老师,我们马上就要下车了。我总结一下,你看看有没有遗漏的。”江雪明把笔记本立起来,朝向维克托,“我们要去一个黑暗无光的地方,那个地方曾经是车站的一个关键设施,后来经历了一场变故,变成了降格简写的未知区块。”

维克托点点头:“是的。”

江雪明继续问:“听老师的描述,它应该是一座城市,这座城市为什么建在这里,它的主要功能是什么,这些东西,你因为保密协议也不能直接告诉我们——但你所在的区块,和我们要调查的区块,相对距离并不远对吗?”

维克托点点头:“是的,或许你们遇上困难,我能帮上忙——当然了,前提是我没遇上困难。”

江雪明继续说:“它是生死交界的地方,我们目前知道的信息就只有这么多了。”

“剩下的调查要务,要你们的安全员来告诉你们了。”维克托松了口气,从江雪明那种盘问犯人的压力中解脱,说实话他感觉像是面对催更的读者一样,在保密协议的压力下,既不能剧透,也不能让读者失望,“毕竟我不知道你们要去哪个区域哪一条街哪一栋楼——关于保密工作,这方面车站做的很好。”

“是的,为了防止同一个车站下车的不同批次乘客里,出现随机作案的犰狳猎手,这种点对点,单对单的管理方式很安全,但是非常消耗人力。谢谢你的教诲,我没有其他问题了,老师。”江雪明刚准备收起笔记本,心中那种强烈的好奇又冒出来了。

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十二岁的小维克托,在创作故事的同时,还有功夫跑去地下深处体验如此惊险的人生。

如果维克托的创作方式一如既往从始至终都是追求[真实]的体验,将所见所闻写进作品里——这是十二岁的小维克托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江雪明还是开口问了。

“维克托老师,我有个非常非常...非常...可能会冒犯到您...”

维克托斜着眼,脸上有怒气:“别用[您]称呼我。”

江雪明立刻改口:“我有个可能会冒犯到你的问题,想向你请教。”

维克托不以为意:“你可以试着冒犯一下我。”

“你今年多大?”江雪明刚问出口就后悔了——提到年龄这件事,维克托脸上立刻冒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要说有多复杂呢?

那张年轻的面庞上,嘴角不自然的抽搐着,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立刻变得晦暗,再也没有之前那般神采奕奕的样子。

说不上是生气,反而像是感叹岁月无情的怅然和失意。

江雪明连忙安慰道:“不愿意回答也没关系...”

“你是不是...刚才听见我说了那么多事。”维克托挥了挥手,也不愿与江雪明对视,他只是看着窗外的无边黑暗,眼睛也慢慢有了神采,映出车厢的冰冷大灯:“我说起十六年前的灵衣采购——你就在猜测我的真实年龄?”

“是的。”江雪明没准备撒谎,只是实话实说:“老师你看上去很年轻。”

“因为我是个永生不朽的异类。”维克托将视线移了回来,好好盯着眼前的两个小家伙,“我是个[Desperado·亡命徒],正如这个词的字面意思——我早就应该死去,在很久很久以前。”

阿星深深吸了一口气:“老师你的意思是,你吃了唐僧肉?长生不老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维克托耸肩无谓,干脆靠上椅背,说出心底的小秘密反而一种解脱的意味。

“那...老师你今年多大了?”江雪明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了,“我能看一眼你的乘客证件...”

“不可以!”维克托突然凶了江雪明一眼,转瞬间又化为不咸不淡的态度,稀松平常的解释:“说实话,我有点生气,我不想多说什么了——谈点轻松的吧!孩子们,说点轻松的,你们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哇哦!”阿星连忙往桌前拱,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江雪明把所有东西都收好,要洗耳恭听。

......

......

故事开始了。

“一八一零年,有个旧时代的贵族家庭捞了一笔大钱,在神圣罗马帝国覆灭之后的第四年,到了个小地方买了一块地讨生活——奥地利那会还不叫奥地利,这对夫妻生了个大胖小子。”

“那个小子,就叫大卫·维克托。”

“他学骑马射箭开枪打猎,最后爱上了写书。在二十四岁的时候,也像是步流星你一样,去了监狱,连坐牢的理由都一模一样。要去体验生活。”

“他想写出更真实的故事,与监狱的典狱长立下约定,要体验牢狱的苦难生活,和其他狱友共甘共苦。”

“可是典狱长却暗中使诈,将大卫小子的假罪定成真罪,在六个月之后斩首示众。这个典狱长要用这套手段,从大卫小子的家人手中敲出一笔赎金。”

“大卫小子非常生气,倒不是因为典狱长讹他家的钱,而是因为其他的罪犯根本就没有这种拿钱赎命的机会——如果大卫小子使用了这种特权,就无法体验真实的牢狱生活了。”

“事实也是这样,在他作为人质服刑期间,从狱卒那里得到了各种特权,他的衣服和吃喝都是特供——整个监狱所有狱卒,都生怕这张肉票在牢房里受了委屈。”

“在服刑的日子里,他受尽折磨,穷苦又恶毒的罪犯拉帮结伙,躲过狱卒的侦听,私下肆意殴打这个人上人。”

“典狱长越是宝贝这张肉票,罪犯们就越想把他撕成碎片。”

“还好他活下来了。不光是活下来,还挺能打——”

“大卫会把饭食分给狱友,哪怕这些罪犯打过他,他希望和狱友吃一样的食物,能写进书里。”

“大卫会把衣服分给狱友,哪怕这些罪犯打过他,他希望和狱友穿一样的衣服,能写进书里。”

“大卫愿意和逃狱的坏家伙一起受鞭刑,因为这些能写进书里。”

“又有狱友大字不识,大卫会为对方代笔写书,把信件寄回这些犯人的家乡。”

“连大卫小子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变成了罪犯眼里的好大哥,变成了首领。”

“或许是同理心同情心,还有家属中强烈的思乡之情带来的感染力。”

“大卫·维克托在朋友们的口中,变成了伟大的作家维克托。”

“大家甚至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过,才会流落到监狱里来,要送去砍脑袋。”

“他们不愿意大卫小子死,于是就先砍掉了典狱长的脑袋,又托监狱里业绩最好的老大哥,找人砍掉了下判决书的老法官的脑袋。”

“这回大卫小子和朋友们是罪上加罪——眼看刑期将近,维克托老爷为了让儿子活下去,就给维也纳造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剧院。”

“为了庆贺这件事,大卫小子和当地所有的罪犯都得到了保释的机会。”

“维克托家欠下了巨债,从亿万富翁变成了千万负翁,大卫小子只得背井离乡,逃去美国,给太平洋铁路公司干活,就像是你,江雪明,大卫小子要写书干活,还上父母的债——这家伙认识了一个中国人,还认识了一个美国人。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估计得说上很长很长的时间。”

故事结束了。

......

......

火车在减速——

——城市越来越近。

黑暗中,能依稀看见卫星乡镇的基础电气化设施,还有铁道信号灯。

它们已经荒废了很久很久,没有居民住在这里了。

城市的高墙坝口塔楼林立,地下河与内循环水道系统非常先进,看上去就像是为了热核战争之后的末日生存所造的堡垒。

极远极远的地方,是城市灯火映出的巨型崖壁。

车站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引航员手中的红旗,听到车站管理员的哨声。

江雪明和步流星两个小家伙,停留在维克托先生的故事里。

他们不知道这位VIP口中所说的事情是真是假。可能这个故事,本就是作家编出来的美好童话。

只是还有几个问题,还有几分不舍。

江雪明是个日子人,他要抓住重点。

“维克托老师,照你说,你应该有两百岁了...你是怎么活这么长的?”

维克托使诈耍赖,一语带过:“你只问我的年纪,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那是另一个故事,我说故事是要收钱的。而且时间也不够了。”

江雪明还想追问:“那关于BOSS...你知道些什么吗?它说它叫傲狠...我...”

大卫·维克托不说话,只是看着雪明,单单看着,眼中有无限的温柔,像是在说:“求你了,好奇的小宝贝,我得去上班了。”

老师掏出钢笔,在江雪明的本子上写下电话号码,就再也不说话了,他单手比着六,在耳旁轻轻摇晃——意思是,有空常联系。

随着播音员甜美的声音传来。

三人提着包袱下了车,从月台一路走,谁都没有说话。

在人潮汹涌的安全岗,被六个无情的闸口分流道路切开。

远远的——

——步流星抿着嘴,热泪盈眶。

“老师!老师!——谢谢你啊!谢谢你!谢谢你啊!”

阿星不知道说什么,只在脑海里找乐子,找一些填充物,将这趟旅途上的偶遇,用手机拍照的方式,试图将瞬间变成永恒。

维克托转了个身,还是那样灵活,对镜头笑了笑,同样大声呐喊:“最后一场比武可能时间比较长!要持续一辈子——两个小家伙!希望我们总是能在车上相遇!谁要是没来!谁就算输!”

“好!我不会认输的!”阿星大声喊着:“老师!放心吧!我要是有孩子!我一定不让他写书!他要是敢写!我打断他的腿!我家里再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哈哈哈哈哈哈!”维克托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星一个劲地擦眼泪,背着包一只手擦不干净,雪明又帮他擦另一只眼睛。

“老师!你到底是什么星座啊?!”

维克托没有回答,也没有说再见。

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江雪明细细想着,手中日志默默记着。

“维克托老师送了我很多很多礼物。”

“与他初次见面时,他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很好对付的人。”

“可是相处久了,会令人感叹,好像在短短的二十个小时里,我们已经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友谊。”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在两百年之前,也是三个火枪手的其中之一,与两个伙伴闯荡在美国西部,去荒漠红岩戈壁滩修铁路。或许他不愿意提及的事,不愿意说起的长生秘诀,与他口中的两位朋友有关。故事的最后,就像是这道分流闸口——”

“——大卫·维克托与两个伙伴,作生死未卜的告别。”

......

......

两人停驻在闸口前。

步流星:“其实刚才有个事情,从老师说的那个故事里,我感到非常困惑。”

江雪明:“我也是,我猜我们想的是同一个事。”

步流星:“我们明明没有把日志交给大卫先生...”

江雪明:“为什么他知道...阿星你想去坐牢。”

步流星:“为什么老师知道,雪明大哥要还父母的债。”

两人细想都是不寒而栗。

——于是不去想了。

----——

Vol·12 [Paintoast·法兰西士多]

两人走过分流闸口通道,根据车站广播的提示,来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前,楼房的装修非常工业风,像是厂房改建。

阿星正准备往里闯,江雪明却多留了个心眼,在水泥道路两侧绕了几个大圈。

他避开来往的行车,仔细观察着两侧道路的道标白线,打开了手机地图。

地图导航的位置显示,他们已经来到了欧洲,确切来说是靠近冰岛的海域,地下三万三千多米。

GPS定位信号时强时弱,地图上的定位也飘忽起来,手机信号跟着掉到3G,广播站的人员也告诉乘客,在这个地方想要高质量的通讯信号,只能通过转线拨号的方式给外面打电话,车站的通讯缆线是跟着铁路一起铺出来的——这里的信号基站非常古老,只能说勉强够用。

不过江雪明在意的不是这个——

——他在意的东西,是道路两侧的信号电缆,还有马路道标的样式。

以前雪明在电池厂工作,见过很多很多信号线,无论设备的规模,还是生产车间或电器室与变电站之间,都需要这些线材来下达控制指令。

在这座地下城市中,这些信号线像是密密麻麻的血管,从马路远方的城市外缘区域一路延伸出来。

由于不用抵抗自然气候的雨打风吹,这些线缆没有挂在电线杆上,也不需要埋地,就这么瘫在马路两侧的野地里,用简单的白色塑料硬壳包上。

江雪明好奇的地方,就是这些信号电缆和高压电线的封皮字符——他完完全全看不懂。

真的连“略懂一点”都算不上——完完全全不懂。

封皮上所写的字符与他常识中的任何国家,任何语系的孤立字母都不一样。更像是一种暗语或者古语。

成串的符号互相嵌合在一起,一路跟着电缆线材通向远方。

包括道路两侧的白色道标线上,也有这种符号。

雪明立刻拉来阿星,指着道标线段,“你认识这些东西吗?阿星?”

阿星一头雾水,跟着明哥蹲下,看了半天没看出来蹊跷,最后像是灵光一现:“哦!我想起来了!”

江雪明拿着笔记本,对照道标线段上的符号做记录,又问:“你知道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

“我经常看动漫!”步流星拿出手机,对着漫画里类似魔法符文一样的记号,对照马路上的标识:“奇幻题材的作品里呀,有很多参照古文字做的符文,就这个,应该是如尼文字。”

“啊?”江雪明居然感觉自己吃了没有看什么动画片的亏。

阿星难得给明哥炫耀一回知识储备,小尾巴翘得老高了,脑袋跟手机都要歪到明哥身边,“你看明哥,凯尔特神话里的卢恩符,如尼文——马路两侧的道标线上,写的应该叫[Jera],是[时光、年]的意思。”

不一会,他又指向另一个如尼文字。

“这个叫[Ehwaz],是[马匹、驮运东西的兽]的意思。”

两人起身,阿星又望见极远方的坝口和地下河,那石墩上还有一个巨大的符号。

“那个叫[Laguz],是[水流、水域]的意思。”

“哦,我明白了,就是换了个古语作标注的意思啊...”江雪明也没多在意,心中暗想——或许是城市设计者的古怪仪式感。毕竟中式建筑也喜欢讲究古文或风水来建房子。

“怎么样?我厉害不?”阿星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好不容易教了明哥一回,可把他牛逼坏了。

“厉害!我还有很多要向你请教的...”江雪明突然就露出了奇怪的眼神。

那种眼神阿星见过,就像是在故居饭桌上,明哥看向李教练,恨不得把人家吸干的眼神——

“——不不不!我不懂我不懂!我这里有学习资料!明哥你要学我回头给你整点热门又讲究历史文化的番剧!”阿星立刻认怂。

等雪明给这些外部道路拍完照,因为这里的环境光非常暗,照片成像质量也很糟糕,他又将所有符号有模有样的画在笔记本上。

......

......

两人继续往写字楼走。

推开大门,就是死偶机关城市的武装雇员中央办事处。

这栋三十多层的高大建筑里,前台也没有几个人在值班,三个办事员,两个翻译,除此之外连清洁工的影子都见不到。

这些迹象让江雪明感到困惑——这么大的一座城市,负责外围安全工作的武装雇员总部居然那么空?

他心中臆测琢磨,或许这也是好事——

——外围的武装人员少,也代表外围比较安全,不需要那么多人员驻守。

接下来就是按流程办事。

递去乘客证件。理事工作人员给证件敲上死偶机关的新章。送出来两封人员登记表格。

填完表,就有翻译领路带着他们来到二十二层,去找他们的安全员。

除了阿明与翻译小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整个过程都非常的安静。聊的东西也很没营养,大多是各个车站的八卦新闻,真假难辨的小道消息。

翻译小哥把他俩带到2219的房门前,就匆匆离开了——从对话中雪明得知,整栋楼就六位翻译轮班,两个小语种翻译,两个大语种翻译,工作非常忙碌,也没时间多陪他们说闲话。

江雪明还是一如既往的作风。

他先敲了敲门,紧接着立刻推门而入。

“你好!”

刚进门——

——两人就嗅到浓烈的香烟味道。以及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一幕。

那场面太过混沌,看得两人SAN值直降,要理解2219房间的整个格局,得从外围走廊说起。

这栋楼的内部布局是回字形,中间一个大天井作通风和电梯,可以直接从廊道看见一楼的办事处前台。

它很像是公寓的设计,所以大部分武装雇员也把自己的办公室改造成宿舍。

本来雪明看见回廊里四处乱挂的衣服,已经有了点心理准备了,但是真正推开这扇门的时候,还是被那种强烈的冲击力震撼到了。

2219的房门两侧满是废旧的饮料罐,一层层速食垃圾没有打包,随手扔在武器柜旁边堆成一座座小山丘。

再往里是简陋的盥洗室和卫浴间,都上了年头,不少墙皮脱落下来,砸成一地碎末,也没有人去清理。

裸露的地砖上还有很多踩灭烟头的痕迹,光是把烟头丢了,那团烟灰却没人管。

卫浴间的旁边是两个东倒西歪的大书架,它们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倒了,结果刚好来了个对对碰,互相支撑着,不至于完全倒地。其中的黄页信封资料文件散了一地,和其他的生活垃圾混在一起。

然后是大办公桌上的电视机,还有DVD——以及数十张没有包装的DVD碟片。

还有那个,像是叠罗汉一样塞满烟头的烟灰缸,用烟灰缸来形容它似乎太过清秀文静,应该叫烟灰桶。

屋子里的吊扇两侧拉着几根网线,从卫浴的梁架到另一侧的玻璃门顶棚,挂着各种各样的内衣内裤和职员制服。

最后就是这个房间的正主——阿星和阿明的武装雇员,此行的安全员。

那位女士只穿着内衣裤,站在办公桌上,双手握着上吊绳,上吊绳挂住顶棚的吊扇。

这就是步流星和江雪明一时半会都没能理解的混沌画面。

他们的五感超群,看见的东西非常多。大脑要处理的信息也非常多,所以一时半会整个屋子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刚进房间只能闻见浓烈的烟味,不过几秒钟,生活垃圾的恶臭就扑面而来。

幸运的是这个地方没有虫子,没有蟑螂和苍蝇,不然两个小家伙的精神力还能往下跌一点。

两人与这位女士对视了半天——谁都没开口说话。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大概是一分半钟,九十秒那么久。

在这段时间里——

——江雪明的大脑在颤抖。

这个日子人根本就受不了这种过日子的方式,屋子里所有的脏乱都像是一颗颗子弹,哦不,简直像是四零火在他的脑袋里狂轰滥炸。

这种恶毒的精神攻击让他僵住了。

——步流星的大脑也在颤抖。

他望见桌上的DVD和地上黄页信封中掩埋的漫画书。

这个准备上吊自杀的小姐姐一动也不动,像是大脑断电了,看她身上的肌肉,是个经常锻炼的人,三角肌群线条明显,有六块腹肌,再看她名创优品的特价内衣连标签都忘了撕,是个穿衣服非常随便的人。

终于——

——终于。

“呼——”

这位武装雇员小姐姐吐出一口气。

像是从红台刑场走下来,决定不死了。

她搓弄着脑袋上金黑二色的凌乱头发,像是在整理干草一样,口中念叨着日语,是了无生趣的问候。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

步流星扯着明哥的手臂。

“还是个樱花妹?!”

江雪明依然在那种混沌的精神状态中难以脱离出来,好不容易恢复清醒,他两三次按住自己的手脚,生怕自己会变成一台冷酷无情的家政机器,最终回答:“怎么了?”

步流星又学着红楼梦里的台词:“啊!这个扶桑来的妹妹,我是见过的...”

“你正常一点...”雪明嘴角抽搐。

没等阿星多说什么——

——就见到这位武装雇员爬下桌面,慢慢套上裤子和衬衫。

“中国人两个?的我说不清楚。一点点,一点点,Jt so so。”

这位小姐姐的声音很尖,像是松鼠,也有松鼠一样的大门牙,说起话的声线像吹哨子一样响亮。

等她套上粉色猫猫头拖鞋,像是找不到自己的雇员皮靴了,走到两位乘客面前,眯着眼好好看了看。

“Ohhhh!!LukeyDA☆ZE!总部给我整好活!做得好啊!BOSS你做得好!你们俩,都好看!”

“嘿嘿...”阿星尴尬的笑了笑,他生活里也没见过这么精神的精神小妹,只是慌乱又谦逊地应了一句:“Jt so so...一点点,一点点。”

江雪明压根没说话,他只是仔细观察着这位武装雇员小姐姐。

她的净身高大概在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典型的亚洲人长相,牙口不太好,脸上有点粉刺,应该是长期抽烟的粉尘过敏,头发很长,有一部分挑染作金色。

看身上的肌肉质量,能扛起枪,皮肤色泽很好,有脂肪作能量储备,是科学锻炼的人——靠得住。

只是语言沟通上估计会有点问题。

还有,这个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真的很年轻,但是之前又有维克托老师那个不朽之身的例子在,雪明也没多关注这副皮囊的表象年龄。

思考完这些,他主动伸手,“我叫江雪明,你好。”

步流星立刻跟着说,“我叫步流星!喊我阿星就可以了!”

小姐姐左看右看,微微张着嘴,突然一拍脑袋,像是醒过来了。

“哦哦哦哦哦!要自我介绍——我是...”

她停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串日语英文混搭的介绍词喊出口。

“死偶机关城·武装组部队·番号900113·组员编号10007714·军衔暂时没有·发但是发了肯定是中士以上·超级能打·不知道这种生活还要过多久可是很想吃中国菜特别是不隔夜的新鲜蛋炒饭今年十七零不知道多少个月的美少女战士——朝香娜娜美!”

由于这段话的中英日三语用文字表达出来实在过于混沌,大体意思我已经翻译完毕。

最后报出名字时,那个Asaka·Nanai的罗马音,这个小姑娘顺道摆了个变身的帅气架势。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说我的英文名!洁西卡!”

“她确实挺精神的...”雪明小声和阿星嘱咐着:“比你还精神。”

做完这套架势,娜娜美才伸手,与江雪明相握,她先是伸出左手,发现左手上还留着油污,又伸右手,发觉右手的指甲上夹过烟,都是黄褐色的烟斑。

“哦!对不起,我洗澡,才和你握手!”

说完这姑娘猛的一鞠躬,自顾自的跑去浴室了。

阿星被这一套纯度极高的自我介绍揍得目瞪口呆,根本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雪明已经熟门熟路,准备和安全员好好谈谈心,因为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跑去回廊的卫生间拉来垃圾袋和扫帚拖把抹布,立刻开始收拾房间,把所有能看见的东西全都收拾干净。

多这屋子看一眼,江雪明都觉得自己像是被强奸了一样。

二十分钟过去——

——娜娜美从浴室里跑出来,她就看见......

书架移到了原来的位置,黄页信封资料上的油污也清理干净,塞回了书架里。

垃圾归拢到楼道中,二十几样不知道要不要丢掉的旧物放在一旁,等着她去筛选。

桌上的DVD和电视搬到了沙发一侧,光盘也套上了塑料袋保护好。

地毯重见天日,晒在廊道的挂衣绳上。还有她很久很久没收的裙子的旧衣服也叠在里屋的大床边。

这姑娘刚洗完澡,热水冲得她脑子还有点不太清醒。

“你们是哆来A梦吗?这里是哪里?这个门,是任意门吗?”

“这是你的办公室。”江雪明脱下外衣,生怕油污弄脏了灵衣,他单单穿着一条黑背心,清理房间的工作做得又快又好。

“Ohhh!LukeyDA☆ZE!”娜娜美正准备冲向江雪明一个飞扑——被雪明抓着衬衫衣领顺手丢去里屋床上,免得干扰他干活。

“噗哈——”这位武装雇员跌在柔软的棉被里,不一会探出小脑袋,又看见自己的闺房也明亮起来了,眼睛也跟着明亮起来,“——Ohhh!你做得好!你做得好啊!”

江雪明收拾完浴室,把旧衣服丢进洗衣机,拎着两个手提箱,还有一条上吊绳,走到娜娜美面前。

“这条绳子我取下来了,希望你以后用不到它。”

江雪明又提起两个手提箱:“这两个箱子上面有血迹,我搞干净了,我想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东西,就单独带过来给你看看。”

“啊...”娜娜美看见箱子时,就立刻开口说:“这两个东西,是给你们的。但是不要打开,救命的,请不要打开。”

江雪明遂问:“里面是什么?”

“[Patoast·法兰西士多]!我带你们去,做任务,就把这个丢出去,等着看,箱子没事,你们没事。”娜娜美故作神秘的解释道:“很厉害的,不能打开看!”

——看来是某种重要的道具,既然武装雇员说了不能看,那就不看吧。

江雪明收起好奇的心思,实在是听不懂娜娜美长官的日式英语,或许那个奇怪的发音是在形容其他东西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从娜娜美长官的形容来听,这个箱子有诱饵弹的功能。

这个时候,阿星才把烟灰桶给弄干净,往包袱里掏出自己的贵重香水,当空气清新剂用,又从背包里掏出见面礼,带着两盒香烟一起放回办公桌上。

娜娜美长官看得眉眼生花,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你也做得好!礼尚往来!礼尚往来!成语,是我毕生所学!”

她又把裤子给套上,慌慌张张跑去武器柜,拉出来两支P90冲锋枪,随手往两位乘客身上一丢。

步流星接住枪械猛的一哆嗦。他心里很没底,因为这个樱花妹看上去好像大大咧咧的,全程都不在调上。

于是他就问江雪明,超级小声的问:“明哥...她看上去有点不靠谱啊...真的能保护咱们么?咱们上一个安全员伯恩先生看上去可靠多了。”

“很靠谱,从选择武器的方向来看,非常可靠。”江雪明取下P90的空弹匣,解开保险,拆开机匣,检查枪械油脂保护液,观察枪击结构的整体状态:“这是她吃饭的家伙,保养工作做的非常好——这里是城市,狭窄的房间和巷道里,这种短枪管备弹量五十发的冲锋枪是最佳选择,以她的臂展和身材来说,这种武器非常适合她,她是专业的。”

这套操作看得阿星一愣一愣的。

雪明随口说:“P90的结构真的很简单,网上都有视频教你怎么在十五秒内拆开它做保养...但凡你多冲冲浪...”

阿星立刻说:“我懂我懂...”

“还有还有!”娜娜美又从武器柜中掏出两支格洛克G26手枪,丢给乘客们。

阿星接到手枪时,就满脸的疑惑,G26的尺寸太小,在他宽大的手掌衬托下,像是玩具枪。

雪明拿住G26的套筒,又检查了一遍。

“整枪的状态很好,用来近距离格斗非常棒,能打九毫米帕弹的枪械中,G26几乎是尺寸最小,最方便携带的武器。”

“MOLLE!”娜娜美提着两副背带,带着钢插板和凯夫拉,手电已经挂在上面上,还有急救包也早就装好了,只是那个MOLEE的发音,在娜娜美口中像是“摸啦”。

“娜娜美长官,等等吧,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江雪明出门去,把生活垃圾叠起来,要送去垃圾房。

娜娜美先是礼貌的应道:“好!谢谢!”

又立刻强调:“洁西卡!你叫我洁西卡!”

“好的,洁哥。”雪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我也去丢垃圾了!洁哥!”步流星放下武器,紧跟其后。

娜娜美嘟着嘴,因为那两颗松鼠一样的小门牙,嘴也嘟不顺溜。

她倚在门边,从烟盒里掏出香烟,给自己点上了,又看见那两个长得挺好看的中国乘客,提着垃圾箱往回廊另一头走。

——走着走着,他们就开始跳舞,自己给自己安排了维克托老师的课外作业。

娜娜美举着打火机,半天没回过神来。

“OH!MY!GOD!”

----——

Vol·13 [Nostalgia·念旧]

在这座地下深坑永夜之城,没有自然光照,也没有像是车站天空的人工星空。

除了城市的电力灯火,一切都是黑漆漆的。

三人整理好装备,该出发了。

他们搭上了黑色伏尔加,依然是那台年代久远却光洁如新的轿车。

在这片广阔寂寥的地下城市外围,道路两侧的荒野都藏进了黑暗里,那种黑色仿佛会把人的目光给吸进去。

雪明只觉得自己搭上了一艘狭窄逼仄的潜水艇,往窗外看去只有纯粹的黑暗,仿佛来到了万米之下的深海。

似乎是为了节省电力,数百米才会亮起一盏路灯,这些路灯好似安康鱼的灯形诱饵,让人隐隐不安。

在望山跑死马的那个距离上,极远处的城市建筑群落,又像是这种丑恶海怪组成的巨大群落,鳞次栉比的幽蓝光源错落有序——荒野与城市的温差极大,冷热空气的对冲涡流让这些灯光源头也变得迷幻起来,像是跟着漆黑的海水一起缓缓蠕动。

——那种感觉又来了。

哪怕穿着灵衣,哪怕躲在这辆“潜水艇”里,江雪明也能感觉到,类似于芳风聚落的砂石滩头旁,在洋楼上直面那些远古金蛋的莫名灵压。

就像是他的身体隐隐能感觉到,自己正朝着一个伟大又未知的存在靠近,肉身正在不由自主地战栗与恐慌,这并非是人的意志力能对抗的。

就像是在直面天灾时,任何个体都是如此渺小脆弱。

雪明要转移一下注意力,将注意力从窗外的风景移开。

“娜娜美长官...”

娜娜美认真开车,举起拳头:“洁西卡!”

江雪明掏出了笔记本:“洁西卡,我有几个问题...”

娜娜米不等雪明说完,受不了那种复杂的汉语结构,立刻作答。

“问问问!”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洁西卡长官。”

“不告诉你。”

“能给我看看你的雇员证件吗?”

“不能,女孩子,秘密!”

“你对BOSS了解多少?”

“小猫咪!干得好!”

“我们要去哪里?”

“B14生活区!B15水塔,水塔不想去也可以。”

“你在平时执勤时,经常去这些地方吗?”

“宿舍在那里,我的宿舍。”

“你的宿舍也像办公室一样邋遢吗?”

“办公室要见客人,会体面,一点点,一点点,Jt so so...”

步流星听见雪明哥那头传来了凄厉的磨牙声,吓得他赶紧抱住了手杖,还以为是车子出故障了。

紧接着就是沉默——

——数十秒的沉默。

只剩下了引擎的轰鸣声,这条路很平,连砂石和轮胎摩擦发出的路噪都听不到。

江雪明恢复了正常,他接着问。

“娜娜美长官,在你平时执勤的时候...”

“洁西卡!”

“好,洁西卡长官,你在执勤的时候,遇见最危险最紧急的情况是什么?”

“遇见怪人。”

“这些人是城市的居民吗?”

“是的,本来是好好的,会变奇怪。”

“有多怪?”

“拿着刀,砍我,骂我,要我帮忙,写作业,要我喂小狗,不许我走。”

“你会怎么处理他们?”

“Fire!哒哒哒哒哒哒!”

“呃...”阿星听到那个“Fire”开火的发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娜娜美长官口中,很像是“发呀!”——但是后边一连串的哒哒哒哒是说明白了。

娜娜美长官在遭遇这些居民的无理要求时,会直接开火。

江雪明默默在笔记本上写。

[遇见异常人类,可以直接开火。]

遂问:“长官,你有杀人执照吗?”

“不算杀人,不是人。”娜娜美停了那么一下,偏过头往后座看了一眼,那种眼神像是惊慌失措,心里的小秘密被人发现了,或是在掩盖什么,是心虚的表现。

江雪明立刻追问:“不是人那是什么呢?”

“BOSS说,是[亡命徒]——杀不死的。”娜娜美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战战兢兢,仿佛回想起执勤巡逻时,所遇见的怪人怪事。

江雪明在维克托老师那里听过[亡命徒]这个词,代指本应该死去很久很久的人,没想到还活在人世间。

或许维克托老师反复提及的,半死不活生死交界的东西,就与这些“生物”有关。

“长官,请告诉我。”江雪明继续问:“你是怎么对付这些亡命徒的?”

“杀不死,打稀碎。”

“他们都稀碎了,那怎么能活呢?”

“第二天,活了。”

“打头有用吗?”

“头也稀碎。”

“打腿呢?把这些东西的四肢截断拿走,还能活吗?”

“能活,有怪东西跑过来。必须...”

这么沟通太费劲了——

——阿星眼看着明哥的怒气值飞也似的上涨,连忙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接了话。

“我来翻译我来我来!”

江雪明和见了鬼似的,身边突然冒出这么个纯正的日本大佐,属实有点整不明白。

步流星笑嘻嘻的说:“Japaness!我略懂一点!~”

江雪明:“不是,你会日语你不早说?”

步流星:“你也没问过我呀...”

这下好办多了。

江雪明从那种抓狂的心情中解脱,心中想着,回了车站得找时间进修一下各国语言,不然这火车下一站要是给他们扔西伯利亚去,还得找几条当地的雪橇犬当翻译。

步流星转述着雪明哥哥的问话。

“那种怪人,截断四肢也能够复原吗?”

听见故乡的语言,朝香娜娜美突然精神起来,像是听见了长辈或长官的命令一样。

“是的!四肢拿走之后依然活生生的,会有黑漆漆的血液不断从里面噗呲噗呲的流出来。”

步流星接着问:“刚才你说,这些肢体在离开主人之后,会有怪物...你说的是怪物,不是怪人对吗?”

“是的!是怪物!曾经我也想把怪人肢解,阻止他们复生,带走的肢体会被怪物拿回去,怪物是怪人的畜牲,忠心耿耿。”

“那些怪物是什么样子的?”

“有猫狗,有鸟,还有仓鼠。它们互相配合,钻门缝扒窗户,和断肢里应外合,防不胜防。”

“你可以把碎块藏在保险箱里。”

“它们会一次次试密码,不知疲倦,直到试出来为止。”

“把碎块烧掉呢?”

“灰烬跟着风,回去了。”

“用熔铸的铁块封起来呢?”

“没试过,它们也会试着寻找主人的遗骨,丢进炼钢炉里吧?物质是不灭的。”

“这些怪物也能再生吗?”

“是的,打得破破烂烂,或者直接拆成碎片,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就变回原样了。”

谈到此处,娜娜美长官心有余悸地形容着。

“有一次,我去执勤巡逻,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的头发夹带了一根手指,回到宿舍就睡下,醒来时发现整张床都是血——有两条狗在疯狂的挠门,头上的金刚鹦鹉把我那撮头发给啃短,一只坏猫咪抱着手指头就跑得不见踪影。我非常害怕,就再也不敢与这些怪人怪物作对,只是拿着枪恐吓它们。”

江雪明已经写了整整两页纸,依然在继续提问。

“你刚才说,这些怪人会请求你帮忙写作业?”

“怪人也有怪人自己的生活,他们好像没意识到城市有什么变化。”

“也就是说,可以沟通?”

“只要不让他们发现与[死]有关的东西,不让他们发现自己是[亡命徒],哪怕是联想到也不行,死亡是他们意识中的禁语,就像是杀、坟墓、衰老这些与死有关的事都不能提——他们会立刻要求你留下来,和他们一样,陪伴他们继续生活,否则就攻击你,试着杀死你。”

“你被杀死过吗?你是死人吗?娜娜美...”雪明说出这句话时,步流星愣了那么一下。

——明哥在怀疑这个武装雇员吗?

阿星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把这句话翻译过去。

但是娜娜美听得懂,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用日语叫骂着:“我是活生生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八嘎呀路!”

“对不起。”江雪明用日语回了这么一句,他只会几句,在卤味店用来招待日本客人。

例如“你好”、“欢迎”和“不收日元”、“POS刷卡”等等,还有这句“对不起”,连“欢迎下次再来”都没学会。

“道歉就有用吗?!给我下跪认错啊!”娜娜美的反应非常激烈:“我好不容易才从这个地方活着出来!你怎么可以说我死了?你这个混账!”

步流星连忙跟着好言相劝。

等了好久好久,娜娜美长官才恢复平静。

阿星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小个子女孩,内心有那么强烈的能量。

或许没有这种昂扬的情绪,没有这种对生存的渴望而迸发出来的怒火,恐怕雪明和阿星见到的就是另外一个武装雇员了。

江雪明诚诚恳恳道歉,不依不饶发问:“对不起!实在是很对不起!洁西卡长官,我还想知道,[亡命徒]的特征有传染的可能性吗?像维塔烙印一样,它是一种病吗?”

“不,它像是一种祝福,又像是诅咒。”娜娜美一脚脚点着刹车,减慢车速。

迎面来了一辆车,两车相会时,互相闪了两次远光灯,并且减速交汇通过。等待车窗外的另一台伏尔加跑远了。

娜娜美才把话说完。

“不会传染,但是在这座城市住久了,三个月,或者半年,你们可能也会变成[亡命徒]——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最好不要试着在这里久住,我一般都住在办公室。”

“我明白了...”江雪明多往外看了一眼,方才会车时,从车窗左侧行驶而过的伏尔加没有关窗。

他分明看见,另一台车上的武装雇员作为司机,脸上满是焦虑和冷汗,在更远一点的副驾驶位置上,有一位乘客的染血灵衣。

至于乘客去哪儿了。

江雪明没有看清——

——或许是在后座上躺着,一时半会看不见,又或许是留在了这座死偶机关城里,永远都看不见。

或许从车门上像是黏腻的暗红色油漆一样的血里,能得到答案。

那是黑红两色鲜血凝固成不同分层的血液,血液呈放射状,是出血量极大,喷射极远的形状。

——那是一场恶战。

娜娜美似乎也看到了那台车里的惨状,她拧着眉毛,扮作凶巴巴的样子,像是要赶走心里的恐惧。

“啰啰嗦嗦的...问了那么多,你在害怕吗?”

“最后两个问题——”

江雪明从衣兜里掏出传唤铃,用力摇晃,立刻传出来清脆的铃声。

“——其中之一,我的侍者赶过来最少需要十六个小时,现在就摇铃,没问题吧?”

“你不是已经摇了吗?!还问我有没有问题?”娜娜美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喂!我正保护着你们两个呢!章程上写,乘客受到致命威胁时才能摇铃,而且摇了铃,我一大半的工资就没了!让你们陷入致命威胁,是我的责任啊!”

“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致命威胁。”江雪明满脸疑惑,内心琢磨——这个传唤铃难道不是这么用的吗?

七哥再怎么快,也是乘车过来的。

在这个偏僻的死偶机关城,进城之后有没有网络支持他们打电话求救都是个问题。

当初拿到这个传唤铃的时候,江雪明就是这么想的,要是遇见了比较难搞的东西,他就立刻摇铃。

真等到什么怪东西扑到脸上了再摇人?那不是摇人过来收尸么?

——难道是我想错了?

雪明心里纳闷,这个传唤铃,莫非是要乘客苟全性命,找个地方躲起来,摇铃等待救援的意思?

步流星有样学样,掏出传唤铃,准备让娜娜美长官这个月的绩效工资雪上加霜。

娜娜美:“别!”

江雪明:“别。”

娜娜美吓得都冒出来了:“对对对!你管管他!”

“为啥?”步流星满脸疑惑。

“三三零一女士在保护我妹妹,她在休假。”江雪明抓着重点说。

不管怎么样,传唤七哥的铃声已经响了。那侍者必定要回应乘客的呼唤。

至少十六个小时之后,七哥这位经验丰富的小机灵鬼会跑过来帮忙。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洁西卡长官。”

江雪明往前探着身体,来到娜娜米耳畔,轻声念叨着。

“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那么那么在意,洁西卡这个名字?”

“因为!我![Nostalgia·念旧]!”娜娜美一脚油门猛踩下去。

突如其来的推背感让江雪明跌回了后排座位上。

伏尔加开进坝口大桥,两侧桥梁立柱是数十米高的悬崖,悬崖之下就是地下河流与内河水循环系统。

进入城市的瞬间,雪明感觉整个天地都亮起来了。

街道上的行人,商贩或小工,搬运货物的板车,正在更换广告牌的液压臂四桩吊车还有塔车平台的工人。

这一切,这一切,都像是活生生的。

直到江雪明仰起头,看见那空荡荡的台架,工人手中已经腐烂成褐色铁条锈迹斑斑的牌子。

——好像除了这些人,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死去很久很久。

这一幕非常非常诡异。

甚至有不少孩子还会向这台伏尔加笑着挥手,像是见到了远游归来的大哥大姐那样,喊出陌生的语言作问候。

最终——

——三人在B14标号的建筑群下车,看见城市的亭台野蛮生长的绿化带,还有更远方人造山丘上的水塔,那是这片生活区的最高点。

娜娜美全副武装,对两位乘客指着其中一处老旧的楼房。

“就是这里了。”

----——

Vol·14 [人生のメリーゴーランド·人生旋转木马]

在B14生活区的铁栅岗亭前方,有中日英三语标注的大铁牌。

从它密密麻麻锈蚀风化的痕迹中,依稀能辨认出[十六番制铁所·干部家属居所楼房]的字样。

江雪明掏出手机,对楼房主体、警卫岗亭、邮件仓库、体育场、公共食堂、娱乐室和澡堂拍了一轮照片。

紧接着他又调转方向,拍摄B15区的丘陵高地上的水塔和城市远景。

制铁所家属楼中,其他功能设施的标注用语都是中日英三语。和大门的铁牌一样,也和娜娜美长官使用的语言一致——看来住在B14区的人们,也应该在使用这三种语言,人种也不会差太远。

“你们两个。”娜娜美长官从武器袋里掏出三件黄色的塑布防尘披风。“把这个穿上,把枪藏起来,不要让居民看到枪,他们会通过枪联想到[死]——明白吗?”

娜娜美说的是日语,江雪明没听懂,但是他能从对方的肢体语言理解其中的粗浅含义,他主动接走了防尘披风,将身上的武器都藏起来了。

阿星一边往身上套披风,一边指着家属楼里的某处大商户,“洁西卡,我看到麦当劳的招牌了!我能去买份麦辣鸡吗?”

“不可以哦!”娜娜美往武器袋里掏出弹簧折刀,“在这里一切都要听我的!我没说你们可以进门,你们就绝对不可以进门。”

她按下折刀的纽扣,弹出亮晶晶的锋刃,故作凶残狠厉,却一点都让人怕不起来的表情。

“明白吗?!”

娜娜美长官嘴里蹦出来的这串日语,江雪明是一句都没听懂,还以为长官是要发刀具了,顺手就把弹簧折刀小心翼翼地拿到手里,试了试高压钢簧的可靠性,反复耍弄几回,最终像是放心了,叠好刀子,收进MOLLE的胸挂插板里。

“明白!”步流星立正敬礼,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嗯嗯嗯!”娜娜美抱着双臂,心满意足的样子:“这样才像话!很好!非常精神!”

“洁西卡长官!”阿星依然保持着敬礼的姿势:“不可以去买麦辣鸡,那可以去买巨无霸吗?!”

“不可以!”娜娜美有些抓狂,她掏出另一把折刀,又对那个贪吃的阿星隔空划了几下,像是在泄愤:“你们两个,是BOSS派来的搞笑艺人吗?”

“放轻松...”江雪明紧接着小心翼翼的从娜娜美手中取走第二把刀子,将它叠好,扔给阿星,“他一直都是这样,长官,等会他还会问你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步流星义正言辞,如受训新兵,语气正儿八经,问出来的话狗屁不通:“麦辣鸡不可以!巨无霸也不可以!那么长官,请问你是什么星座的?”

“All Right...”娜娜美不想说什么了,她给自己的两臂缠上三角绷带,又给江雪明的臂膀也缠上绷带。

“这个简易护臂,是用来对付护院宠物的?”雪明看着手臂上层层叠叠的绷带纱布,在娜娜美长官一双巧手下慢慢变成结实精巧的护甲。

她又跑去给步流星缠护臂,改用答道。

“凯夫拉,割手,防刺服,太重。绷带!便宜!好用!”

做完了这些防护工作。

娜娜美长官反复深呼吸,终于努着嘴,满脸严肃的带头踏进了家属楼的大院。

“跟着我,我们先回职员宿舍,把你们多余的行李放下。”

步流星给雪明作同步翻译。

两人紧紧跟在娜娜美长官身后,往大院里闯。

人工紫外线大灯的照耀下,L形的家属楼看上去很怪异——

——这种怪异并不是无法言说难以名状的,而是江雪明能用语言形容出来的怪异。

他紧紧跟在长官身后,从院落的水泥接引道路,经过停车坪。

身后的警卫岗亭里就探出来一个大叔,看上去正是这里的居民,没有穿警员保安的制服,只穿着耐水耐油的工装。

这位大叔歪着脑袋,像是听见了三人闯进大门的动静,就立刻出来喊了日文短语。

“欢迎回来。”

“不用客气!”娜娜美应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紧接着江雪明就见到停在黄线框里的汽车。

多是两田(本田、丰田)品牌的家用轿车,不过大多已经在时光的打磨下变成了废品。

这些汽车的金属件已经完全变成了锈蚀的废铁,在侧门和前盖上能看见大片大片车漆脱落的痕迹,露出其中腐朽的底料,橡胶轮胎也变得瘪平。

他嗅到了浓烈的腥味,但是那不是血——他在工厂时也闻过,是钢铁氧化生锈返潮的味道,非常像血。

再往前,两侧的体育场还有人在活动。

右手边是网球场,江雪明仔细数了一下,有九个人在场地中活动。

四个年轻人,有男有女,正在打网球——不,或许说在单纯的挥拍子。

他们手里握着不易腐朽的合成材料球拍,上边的金属网拍早就锈得一干二净。球拍的把柄还留着陈年老垢。

只在一次次的挥动下,仿佛真的有网球在空荡荡的布网上飞过。

剩下的五个人里,有两个裁判分别坐在两张布网架的高椅上,不时用口哨提醒场中四位人员——

——他们的表情非常生动鲜活。就像是为运动员加油鼓劲,一次次翻动根本就不存在的“记分牌”。

最后三个人,是一家三口。

从球场路过,江雪明能听见他们的谈话,能从满是铁锈和爬山虎的网格栅栏中,看见他们的模样。

雪明在拍照时,还能得到回应。

正在打球的两个哥哥姐姐各有各的反应,或是不太适应在镜头下出风头,尴尬的挥了挥手。

也有兴高采烈举拍跳起,要留下最美的定格画面。

又听那三口之家的喃喃细语,是一户使用日语的夫妻和八九岁的小男孩。

步流星倚在雪明身边,超级小声作同步翻译。

“老公,那是生面孔,和娜娜美老师一起来的。”

“真不错呀!看上去和娜娜美老师一样,超有精神的年轻人!”

“妈妈,我长大以后,也可以像那个哥哥一样又高又壮吗?他像大山!”

此处小孩子说的是阿星——

——阿星那一米九天空树一样的身高确实会让小孩子眼馋。

“这个孩子在瞎想什么呢!~我们家可没有那么多钱去买钙片喔!想要长得那么高大,恐怕要去地面。”

“妈妈,你也这么觉得?我长不了那么高吗?”

“虽然说出来会让你伤心——我的宝贝,恐怕你要去地面,晒到真正的太阳,一刻都停不下来,不停地跳啊跳啊,像是哥哥姐姐们打网球一样,才可以长那么高大吧?你看那个哥哥...”

阿星翻译到此处有些不好意思,让人夸得羞红了脸。

“你看那个哥哥,肯定也是时时刻刻都停不下来,还喝了很多很多牛奶,才能长那么高吧?”

“我不喜欢喝奶...可是我也停不下来!妈妈!我能一直一直蹦跶蹦跶,蹦蹦跳跳的!”

“我的蠢儿子啊!~你恐怕一辈子都比不上那个大高个,毕竟你爸爸我啊,只有这么高哦!~”

“老公!你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那种态度真是最糟糕的人了!很过分啊!和孩子说起这种事情真的很过分啊!”

紧接着孩子就哭闹起来,又听见妻子开始抽打丈夫,也不愿意在孩子面前说起脏话——最后变成夫妻两人一起安慰孩子,这样不了了之了。

步流星最后也没把其他话说完,三人就走出体育场的范围了。

另一侧是八个乒乓球台,人更多,包括正在活动的男女老少,还有在球台旁做热身运动,准备轮替上场的人们。

还有在一旁奋力吆喝的看客,他们看得面红耳赤,把空烟盒猛地拍在水表箱上,在自己钟意的球员身上下了重注,也会经常隔空喊话指点江山。

......

......

这种怪异感,江雪明都能用语言形容出来。

这些人手中的器械像是刚出土的文物,可是身体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生命力——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

哪怕是江雪明在衡阴市老家,或者在红磡——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鲜活]的社群。

在老家那种慢悠悠的生活节奏里,数年前他也曾经给平阳农业大学的校舍送奶茶。体育场长期保持长草状态——学生们大多躲在宿舍里吹空调玩手机。

老人家三五成群吆喝朋友去喝茶打牌,壮年和青年都在一门心思琢磨,怎么从事业中搞钱,或者怎么从别人身上搞钱。

后来去了红磡,那个城市更加忙碌,更加拥挤,更加的死气沉沉。

哪怕他经常去圣女中学看望妹妹,那座学校给人的感觉依然像个苛厉的更年期老阿姨,一点都活泼不起来。

下课时偶尔能见到几个弟弟妹妹在校舍的走廊,一旦说起未来的事,好比这个月的考试,下个月的假期,还有明年的打算,谈到这些,这些弟弟妹妹就立刻沉下脸,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

......

再把思绪笼络整理好,回到眼前制铁所的家属楼中来。

江雪明能感觉得到——这里的一切,都好像充满了青春的味道,就像是早晨八九点的太阳。

进入楼道,这里的设施虽然老旧,但还算干净,像是一直有人在打扫。

不过一会的功夫,就有一个老阿姨跟上来拿住娜娜美的手臂。

“娜娜美老师!娜娜美呀!”老阿姨说的是,非常焦虑急切:“你说好的,这次回来要给我带个笤帚,我的笤帚修不好啦...没有工具我可怎么办?这半个月我都一直在用手捡垃圾,我年纪大了呀!这样搞不成器的。一楼的卫生间和食堂都是我在清理,这些地方要是脏起来,这栋楼还住人吗?不得臭死...”

说到[死]——

——这位老阿姨突然愣了那么一下,就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

娜娜美的表情剧变,立刻拿住了阿姨的手腕,连忙解释:“扫帚!我带了,给你,等等等等等等一下!醒一醒!你醒一醒!”

老阿姨终于醒觉,挠着花白的头发,佝腰道谢,又看了一眼娜娜美身边两个陌生男青年。

“你们好,我是这栋楼的保洁员....你们也要住进这里吗?”

“不...”步流星刚想开口。

娜娜美长官狠狠使着眼色。

“不是你想的那样!~”阿星立刻改口:“阿姨~我们是娜娜美长官喊过来的。住多久她也没说...”

老阿姨先是疑惑的看着两位乘客,又恢复了热情:“你们...住哪一层?有事情的话,要打扫可以喊我,我给你们安排人。”

娜娜美立刻用蹩脚的汉语回答:“他们,我,住一间。”

老阿姨一时半会没搞明白这个复杂的三角关系,只应了一句,“啊...住一间啊?”

“啊对!”步流星应。

江雪明不说话。

娜娜美一个劲的点头。

等到这保洁员走远了,又回头喊:“娜娜美老师!笤帚记得给我,院子里有好多落叶,我腰不好,只捡了一半多,你一定要记得啊!”

“好!”娜娜美松了口气,私底下犯愁——她压根就不记得这件事了,等会这保洁员追问起来,估计会很难办。

隔得老远,听见保洁员阿姨低声嘀咕。

“什么时候车站也有这种牛郎了...真羡慕啊,现在的年轻人。”

娜娜美听见保洁员阿姨那种愤世嫉俗的语气时——她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

......

......

在这个时候,江雪明左右看了看,跑去院落的杨树上掰下来不少嫩枝当木料。往包袱里一阵翻找,拿出一扎钢索,就地取材做了个扫帚。

不过两分钟的功夫——娜娜美被这通操作震惊了。

等她拿到扫帚时,又看见扫帚里一圈圈扎实的钢索骨架,看起来能用很久很久。

“哦!你做得好!你做得好呀!”娜娜美一手抱着扫帚,一手猛拍江雪明的肩膀,那股手劲打得雪明一颤一颤的。

又看她跑去把扫帚交给保洁员,终于心安理得回到楼道里,继续往上爬。

雪明心中的疑问更多了。

四下无人时,他终于开口问:“洁西卡长官,这些人为什么喊你老师?”

“我之前说过,我给孩子们补课写作业。他们就觉得我是外面来的老师。”娜娜美用日语解释道:“我经常会带新的东西进来,比如吸尘器和报纸,剥水果的削皮器,还有零食什么的。他们和我学唱歌,学那种非常非常时髦的歌,就一直喊我老师了。”

等步流星翻译完,江雪明从窗口看见L形楼道的另一侧,是一个规模很小的幼儿园,叫英英幼稚园,还有小孩在上课,也有其他幼师照顾着,总共只有五六个人。

隔着窗栅,他用手机将这些都拍下来,内心考量着——似乎这趟旅途不像是他想的那样凶险。

到了四楼的411房——

——在娜娜美长官掏钥匙开门的时候。

江雪明和步流星私底下商量着,说悄悄话。

“阿星,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一楼麦当劳开门,结果我买不了香香鸡,给个差评吧。”

“正经一点。”

“感觉很怪,明哥,我感觉真的好怪啊...怪到我不寒而栗了都。”

“何以见得?”

“我是个零零后啊,明哥你也是零零后吧?我感觉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我只在纪录片里看过...好像是...进了老电影的片场——和回到了昭和时代一样,搭上了[人生のメリーゴーランド·人生的旋转木马],我妈咪和我形容过那个年代,一切都是欣欣向荣,大家干活都充满热情。”

“你说的没错,我也很难理解这一切,他们身上好像有种非常强烈的......”

“是活力,一刻都停不下来的活力。无论是小孩子还是大人,爷爷奶奶或者叔叔阿姨,刚才我还看见有只特别特别可爱的小柯基,它在乒乓球台那里,和发疯一样绕着圈。”

“为什么?”

“我以前也养过狗,那是没人遛狗,它自己和自己玩呢,不然就喜欢拆家,精力无处释放就会这样。”

“那不算奇怪吧...”

“很奇怪!太奇怪了!那只小柯基老可爱了!我看得特别清楚,它嘴里咬着自己的狗绳,就像是主人...还在一样...”

说到此处,阿星一秒破防,眼泪就这么流下来了。

娜娜美像是犯了痴呆,一把把钥匙试过去,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宿舍门打开。

她回头就望见那个傻大个乘客呜嘤嘤哭唧唧。

“他...怎么了?”

江雪明给步流星递纸巾:“老毛病了,理解一下。”

阿星依然是那副伤春怀秋的样子:“不!你不理解!你看那头狗狗,它多可爱!它多想有人去遛它啊!你怎么会理解呢?!你这个冷面魔男!”

雪明也没去管阿星,只是照旧递了一包纸巾。紧接着往宿舍里看,做足了心理准备。

——然后他又回到步流星身边,差点跟着阿星一起哭出来。

但是他忍住了,毕竟白露生病的时候,他那么那么难,他那么那么崩溃都没有哭过,尊严不能折在这种地方。

他看见娜娜美长官的宿舍,不能用人间地狱来形容吧,至少也是千古奇冤级别的,充满了故事——让人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光是迎客主厅的玄关那部分,雪明就已经不忍心去直视了,为了节省一点篇幅,我也不过多赘述。

原本娜娜美长官说——办公室为了见客人,会比宿舍体面一点点。

关于宿舍是什么样子,江雪明还以为自己有了个心理准备,以为情绪来的不会那么强烈。

——当他去直视这间房子时,根本就无法想象一个人是如何在这种环境里过日子的。

上一回整理娜娜美长官的办公室,他用了二十分钟,这一回把宿舍搞干净,用了整整一个小时。

要说在这种环境下呆好几天——不等什么癫狂蝶来,他会跳过感染流程,直接癫狂。

江雪明把一切都收拾干净,步流星把情绪也收拾干净之后。

娜娜美长官要两人带上必要的装备,轻身上阵,准备去见第一户人家,进行调查工作。

“我说的是必要的装备。”娜娜美看去——

——江雪明手上揣着P90,腰间别着G26,背上是剑形棍棒,从包袱中取出四号压缩气体GAS小钢瓶,准备自制燃烧弹,用的是易燃的空调制冷剂,这几罐制冷剂还差点被扣下来,要不是车站有安检,其实他准备带更方便的六十度以上白酒当原材料。

又看另一位步流星,从包袱中掏出两袋旺旺大礼包,提着六盒红磡面包店的土产清心奶皇蛋挞,另一只扛住音响。嘴里还念叨着“可惜奶蛋品过夜就不新鲜了”这种话。

娜娜美当时就差点变成表情包一样抓狂了。

“我说的是必要装备!”

步流星脑子里想的是怎么和这些[亡命徒]交朋友的事,只要变成好朋友,就不会有危险了吧?

“没错啊...”

江雪明刚研究出来怎么给空调制冷剂的钢瓶做一个延迟引爆的简单设计,脑子里想的也是怎么和[亡命徒]交朋友的事,只要变成好朋友,就不会有危险了。

“都是必要装备啊。”

----——

Vol·15 [Sventura·不幸]

在娜娜美长官的强烈要求下,两人将手杖都收回了锦盒里。

江雪明只能带一瓶空调制冷剂,步流星至多只能带两盒蛋挞,没有长官的命令,不允许私自外出。

两人只得乖乖听话——因为所有弹药都在娜娜美长官的手里,如果不听话,是不会给他们子弹的。

他们跟着娜娜美长官来到五楼的505居室,一路上保持绝对缄默。

直到娜娜美长官敲开居室的大门,就用中文对江雪明说:“接下来,你们工作,开始。”

雪明往房门中边走边看,来开门迎客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是白种人,橘红色的头发,很普通的居家休闲打扮。

这位太太会说中文,而且有北方口音。

“两位打哪儿来的?”

江雪明随口应着:“车站来的。”

步流星立刻跟上,听见中文感觉非常亲切,一副自来熟的态度:“BOSS给安排活儿,可不就来了嘛!~”

太太往厨房去,边走边吩咐道:“啊。那进门随便坐,家里也没有茶了,要不我去煮点水,你们先和我宝宝玩一会?”

“好的,那就...”江雪明刚想说点客套话。

娜娜美长官从大门抛过来两个保温瓶。丢到两位乘客手里。

她作出无声唇语——

“——不要,喝,屋子里,水”

江雪明才想起来,这回的调查目标里,还包含了B15区的水塔,估计自来水系统出了什么问题,娜娜美长官才会如此谨慎吧。

“不用您麻烦了!咱们带了水!”步流星接到保温瓶就开始嚷嚷:“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了!~咱们还客气啥呀!”

“那不行,你们喝你们的,我准备我的。”太太依然在厨台那头忙活着,像是在收拾根本就不存在的碗筷,“有客人来...”

说到此处,这位妇人扭过头,从厨房背光面直愣愣地盯着玄关,眼神变得死气沉沉:“有客人来,我怎么能闲着呢?”

一下子,步流星的冷汗就冒出来了。没等他多做停留——江雪明扯着阿星的衣袖,将他拉到客厅去。

两人走出玄关,看见这家人的小孩坐在电视机面前。

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和妈妈一样,是橘红色的头发,只不过发色更浅。

小家伙坐在破旧的地毯上,紧紧盯着电视机——可是电视机早就坏了,没有任何画面,只有漆黑一片。

江雪明无意去打扰这些留在人世间的[亡命徒],只是找了个位置坐下,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稳住双手,将这个怪异的家庭拍下来。

又听厨房里传出一声呼唤。

太太对儿子喊道。

“宝宝!和两个大哥哥玩会儿,别总是看电视,会把人看傻的!”

“好...”小家伙没多少精神,依依不舍的跑到本就罢工的电视机前,按下电源键。

紧接着他就看向两位乘客,目光游离不定,终于跑到阿星身边,往茶几下搜出一个空木盒子。

“哥哥,我们来下棋吧?”

“下棋?”步流星疑惑的看着那个空空的木盒子——里面并没有什么棋,除了一些干裂的纹理以外,没有任何东西。

小家伙从空盒中往外掏东西,手中像是抓着一颗看不见的棋子。

“就是这个,象棋。你们是中国人,不会象棋都不认识吧?”

阿星心里没底,只得向雪明求助,“明哥...这怎么办?”

雪明的态度非常坚定:“拒绝。”

看不见的可疑玩意,就直接拒绝,之前娜娜美长官似乎还答应了保洁员的请求,要帮人家带扫帚回来,没做到的话,似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阿星只得笑嘻嘻的赔礼:“不好意思...我不能陪你下棋哦,小弟弟。”

“Enri!你喊我恩里克!我有名字的!不要把我当小孩。”小家伙立刻就不开心了,“中国象棋你不乐意,那你能和我下国际象棋吗?”

没等阿星拒绝。

江雪明立刻问:“为什么要下棋?恩里克。”

“我妈妈要我陪你们玩。”恩里克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愉快表情:“我们一家来到这里,就是用象棋交朋友,学中文。难道说...”

这个小孩瞥向步流星,语气中带着点嘲弄。

“这个哥哥,是不会下棋吗?从来没有学过吗?我可以教你呀!~”

接着他又瞥向江雪明。

“大哥哥,你也不会下棋吗?那我们家恐怕没有别的东西玩,要不我再去把电视打开,我们一起看电视?”

“谁说我不会了...这个臭小鬼居然看不起我...”步流星咬牙切齿的,又叫雪明拉回脏旧的沙发上坐好。

江雪明没做什么表示,只是细心观察着室内的装潢,还有一张台历,台历的日期留在1990年12月31日。

看起来,这座家属楼的时间已经永远停在这一天了。

眼前这个叫恩里克的小孩子,真实年龄恐怕能当他俩的叔叔了。

“不用那么客气,一切都按照你们平时生活习惯来就好,就当我们不存在。”江雪明一手抓着保温杯,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手提箱。

那是娜娜美长官给两人准备的“诱饵弹”,有什么情况,江雪明会立刻把它丢出去,然后从塑布披风里掏枪。

他细细琢磨着——身上还有一百五十发P90备弹,让这对母子失去行动力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恩里克这个小孩字,听见江雪明的回答时,就像是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在哥哥们面前营业,跑回电视机前按下电源,又坐到地毯上,继续看他的节目。

不过一分钟的功夫,厨房里立刻传出女主人暴怒的喝令。

“恩里克!小宝贝!你到底在干什么?!我要你陪两个哥哥玩!你怎么还在看电视?吵死了真是吵死了!”

太太提着锈迹斑斑的厨刀冲出来——

——那场景把阿星给吓坏了,雪明更是想直接拔枪处理这两个怪异的新朋友。

还好这位太太没做什么过激的事情,只是挥了几下刀子,训斥着不懂礼貌的儿子。

“宝贝!我看你整天都是这个样子!一点活力都没有,妈妈我真的很担心啊!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担心啊!家里好不容易来了客人,难道你就......”

没等母亲说完——

“——明明是两个哥哥不愿意和我玩!”恩里克委屈巴巴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江雪明看得仔细,那小男孩眼眶里的眼泪像带着黑色的脏渍,好似石油。

“哦...是这样...”太太立刻冷静下来,又有些失望,“客人们,是我们家孩子不够活泼?是他不够好吗?为什么你们不乐意和他说话?”

江雪明正想开口谢绝。

就听见太太多说了一句,脸色立刻不对劲了,意大利语夹带着汉语一起说出口,开始胡言乱语。

“也对...他是死气沉沉的...也不肯运动...我....我也是死气沉沉的...我真是个[Sventura·不幸]的女人...想来丈夫不愿意回家,也是因为...我和宝宝都是死气沉沉的......”

“没有的事!哎呀!太太!”步流星立刻站起身,用他一百九十多公分的身高臂展一把抓起恩里克,开始大手拉小手做广播体操。“你看!太太!你看这精神小伙!多他妈活泼啊?”

恩里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啥事儿,只觉得四肢被巨大的黑猩猩牢牢抓住,开始疯狂的摇摆。

步流星拿住恩里克的两条手臂作开合屈伸:“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跳跃运动!走!”

“哦...”太太一时间也没看清自家宝贝的表情,有点懵:“那...那我接着去煮水啊。你们等会,马上就好。”

等到太太回到厨房,听见烧水壶的尖啸。

恩里克在阿星哥哥的使唤下,愣了好一会,刚才他在半空中和个木偶似的,跃起又落地,抛飞又接住,这套体操差不多等于他大半年的运动量了。

“哇...”恩里克两眼闪闪发光,看着阿星那身腱子肉:“哥哥!你的力气怎么那么大!”

步流星笑嘻嘻的展示手臂上的肌肉,“当然是练出来的!”

“那我也能像你那样,长那么高那么大吗?”恩里克十分眼馋。

步流星摸摸小孩子的脑袋:“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运动,叫你妈咪给你做好吃的!多吃多练,你就像是竹笋一样,一不留神就能长很高很高了!”

“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恩里克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失落地看着阿星:“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很

.

久很久很久了...也没有长大呀...”

步流星拍拍胸脯:“不骗你!”

说到此处——

——家中太太端着水壶和茶杯出来了。

“家里的茶叶早就喝光了,也不见老公回家,他要是能回来,也可以带点招待你们俩的小吃,不好意思啊...”

江雪明看见,两个茶杯落桌。

杯子里的开水满是铁锈,还有一些黑乎乎的油脂漂浮在上面。

娜娜美长官说的没错,这里的水源似乎有问题。

......

......

接下来一切都正常——

——两人避重就轻,和这对母子唠起家常。

根据他们的调查,这个家庭是楼下麦当劳餐厅的宿舍,一家三口都是意大利人。

在1980年来到这座城市生活,照母子俩的说法,到今天满打满算刚好十年。

他们的时间好像都永远停留在了1990年的12月31日。

偶尔恩里克会提到那台电视机,所有的电视节目都在循环同一天的内容。中文、英文和日语频道都是如此。

这个小宝贝说起这些事时流畅自然,没感觉到任何奇怪的地方。

恩里克的母亲经常会提起丈夫,由于是跨年夜,麦当劳给工人们准备了一份新年大餐,要加班到很晚很晚才会回来。

......

......

这个时候,江雪明才明白,刚才进入家属楼时看见那副欣欣向荣的景象,都是人们在新年假期时,停工歇业的娱乐活动。

至于这座城市原来的名字,还有它原本的功能,江雪明连番暗示下,也没能问出个大概。

大抵是在1990年时,这些东西也算是β级机密。在家属楼做麦当劳员工的普通家庭,也完全不知道这座城市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只知道在这里打工来钱非常快——男主人一份工作就能养活全家。

......

......

江雪明拉着阿星起身,准备离开。

“要走了吗?”恩里克太太连忙带着孩子站起身。

小恩里克也是一副急切的样子:“哥哥!哥哥!你还会来看我吗?”

江雪明刚想说“不会”。

步流星就立刻答道:“有空一定来!”

“哥哥!要不这样哥哥!你带我去打球?你们中国人打乒乓球可厉害了!我要长大!我想长大!”小恩里克扯着步流星的塑布披风——阿星一个不留神没护住,怀里的枪差点露出来。

“是呀,说好让咱家宝贝陪你们玩会...”恩里克太太一副不好意思的羞愧模样:“招待不周了,我看你们连口水都没喝上。”

瞅见这孩子不肯松手,步流星只得求助于明哥。

江雪明看了看小恩里克那热切的眼神,又看见恩里克太太在屋里翻找,似乎还有事相求。

“对了!你们等等!等等!”

不一会,恩里克太太就翻出来一把长号,要塞到步流星手里。

阿星连忙说:“不至于!不至于!这东西再过几年都算文物了,太贵重。”

“不是送给你的,我想求你们帮个忙。”恩里克太太连忙解释道:“我老公是俱乐部乐队里吹号的,今天还有一场跨年文艺汇演,他又要准备活动餐,出门时忘了带这个...我就想让你们送过去......”

步流星看了一眼雪明。

雪明点了点头,心里又在奇怪——为什么恩里克太太听见“文物”这个词,一点反应都没有。

“好!这个忙我帮了,麦当劳是吧?我刚好想去呢!”阿星立刻把长号拿回手里,这铜制乐器还没生锈,看来原主人保养工作做的很好。

至于这个揪着阿星不放手的小孩子...

“和我们一起去吧。”江雪明琢磨着,如果只是小孩子——兴许能当个向导,小孩子是充满生命力的象征,大人也很少会在孩子面前发火。

而且这孩子要是真的想不开了,要转变成残暴怪异的[亡命徒],看体格应该也不难对付。

于是他又问:“我们跟着小恩里克,能找着你丈夫吗?”

“让他带你们去找,准能找到。”恩里克太太猛点头,开心得要流泪,对着两位鞠躬道谢,又指着茶桌上的蛋挞:“还让你们带礼物来,这个甜品多少钱啊?包装那么好看,很贵重吧?”

“便宜便宜!很便宜的!”步流星牵着小恩里克就往外赶,心急火燎想去麦当劳吃一顿。

江雪明帮太太带上门。

“我们送完长号,再和您丈夫聊聊,一起去打乒乓球,之后就把您孩子送回来。”

......

......

小恩里克到了楼道里,一刻都停不下来。和阿星两个有一嘴没一嘴的说闲话。

互相问了星座,还有看对眼的小女朋友之类的事。

娜娜美长官就看见——江雪明和步流星俩人一个牵左手,一个牵右手,带着个男童从屋里跑出来。

她捂着额头,感觉头疼欲裂,用日语解释:“我说让你们不要带奇怪的东西进去,也没说让你们带奇怪的东西出来啊...”

步流星听懂了:“对啊...你没说啊。”

江雪明没听懂:“没错啊...”

小恩里克看见熟人立刻问好:“娜娜美老师!这两个是你带回来的男朋友吗?是这个穿开裆裤的?还是这个喜欢做广播体操的?还是说,你也像我一样,吃饭的时候一定要看电视?全都要?”

娜娜美没理会小孩子的戏言。

她再次和两位乘客抓住重点,强调说明:“我刚才在门口都听见了,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这不属于我职权管辖范围。车站的规定说,有乘客要找死的话呢!~安全员可是不会管的哦!”

步流星又是一通翻译。

“知道了,辛苦洁西卡长官这一路上的陪伴。”江雪明带了好多宝贝来这里,结果娜娜美都不给他们用:“等会把剩下的武器弹药,还有我们的装备都还给我们吧。”

“你们!”娜娜美瞪大了双眼刚想发火又立刻泄气,因为这俩乘客要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BOSS绝对不会给她好果子吃:“好吧...我给你们两个小时自由调查的时间,装备会全部还给你们,我也会全程陪同。”

江雪明面无表情:“谢谢长官。”

步流星嬉皮笑脸:“多谢阿Sir!”

......

......

私底下——

——江雪明与阿星说着悄悄话。

“娜娜美长官一直都不愿意给我们看雇员证件,我刚才给她打扫房间的时候,也没有找到,无论是宿舍还是办公室,都没找到,看来她把自己的证件藏起来了,很奇怪。”

“女孩子都有秘密?”

“我不相信这种鬼话,所以摇了铃,希望七哥赶到现场的时候,不会看到我俩的尸首。多留个心眼,阿星。”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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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ol·16 [Killer·杀手]

麦当劳餐厅没有标注营业时间——看上去是全天无休。

进门便是两张迎宾柜台,像酒吧一样的布置,墙上挂着电吉他和贝斯,迷你舞台里还有音响和架子鼓,都是非常旧的东西,看上去完全不能用了。

江雪明数了数,大厅餐桌旁还有三十多位客人,其中十来位正在等候,另外十来位正在用餐。

有几个刚刚吃过东西的工友,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刚与他们擦肩而过,准备往门外走。

也有手中握着汉堡和翅根,边吃边走的人——江雪明多看了一眼。

他们手里的食物看上去似乎很新鲜,不像是什么三十年前的旧货老腊肉。

从厨台飘出来的香味,油锅捞薯条时那种滋滋作响的细碎声音,食客们咬下油炸面包糠的金黄外壳,唇齿撕扯白嫩的肉条时,传出的一声“咔呲”。

这一切,都让步流星食指大动,羡慕到扭曲变形。

“这里的食物可以吃吗?看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江雪明十分好奇,他和阿星没带多少吃喝,背包里的方便食品最多只够他俩吃四天——阿星的蛋挞放不了那么久,也不能当饭吃。

娜娜美长官好心好意地提醒道:“能吃,但是,不要吃肉,不要喝可乐,没好处,也没坏处。”

“快快快快快!——”阿星已经迫不及待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带着小恩里克跑到前台,对着破旧的菜单一通翻找,又像是遇上了大难题,立刻变得愁眉苦脸。

菜单上的有很多破洞,许多菜品的名字都缺失了——而且娜娜美长官说,不能吃肉,难道只能弄点薯条吗?

进了炸鸡店,不吃炸鸡也太可惜了......

就在阿星满面愁容,伤心到窒息的时候。

小恩里克推搡着大哥哥,要大哥哥把长号递去厨台。

“哥哥!那是我爸爸!快!快把长号送过去!这个时间他很忙的,等会又要走开了!”

步流星连忙把乐器往厨台的窗口里送,看见一个戴着高帽的红发男子快步跑来,把一份儿童餐送出窗口,拿走长号就急急忙忙的跑去后厨继续干活了。

大恩里克还对小恩里克喊:“帮个忙,宝贝儿子!把这个送到28号桌去——说谢谢哥哥!我放工再来好好招待你们!”

“谢谢哥哥!”小恩里克从爸爸手中拿走餐品,对阿星一个标准日式鞠躬,差点把可乐给撒出来,末了又往餐厅另一头送餐去了。

厨房的台面廊道前,除了几个快步奔走的服务员,就只有雪明、阿星和娜娜美长官了。

......

......

制铁所的工友和家属们该吃吃,该聊聊。

还能听见一些不知所云,年代久远的闲言碎语。

“看呀,娜娜美老师又带人回来了。”

“真好!真好!她做得好!”

“这一回他们会住下吗?”

“应该不会吧...毕竟之前娜娜美带回来的人们,也没有久住。”

“我希望这个小区能多来点新面孔,每天都是同样的食物...同样的...”

“别抱怨了!够了!住嘴!”

“捂住他的嘴!”

“娜娜美老师能经常来这里,已经是天大的喜事咯。”

“她是伟大的人,就像是爱迪生。”

“爱迪生哪里伟大了?”

“我们在地底也能干活工作,一个人挣钱就能养活全家,包吃包住还送房产,不全靠爱迪生发明的电灯吗?”

“爱迪生只是个做生意的,钨丝碳丝电灯都是他偷来的专利!才不是他发明的呢!”

“可是人们只记得爱迪生呀...我也只能记住爱迪生,成为名人不好吗?至少比咱们好吧?”

“唔......总而言之,不能拿爱迪生来对比娜娜美老师!”

“你这个喜欢较真的家伙,真精神呀!”

......

......

江雪明听见这些中日英三语混搭的闲聊内容时,感觉非常的陌生。

谈话的语气和态度非常正式,稍有偏激发火的冒头就会主动结束话题。

如此看来,这个小区的居民都挺自觉的——BOSS给他们安排的第二趟旅途,也算风平浪静,没什么惊喜也没什么惊吓。

雪明拿走破旧的菜单,等小恩里克跑回来,就指着菜单上缺失的部分,要这个小孩子逐个念出来。

这些[亡命徒]似乎能看见乘客们看不见的内容——在小恩里克眼里,菜单是完整无缺的。

等小恩里克报完菜名。

江雪明主动对厨房小窗喊:“16号台要一份鳕鱼堡,大薯条,不需要可乐。”

听见明哥要吃肉,步流星立刻跟上:“双层巨无霸鸡腿堡!谢谢老板!怎么结账啊老板?!”

娜娜美在一旁听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心想,这两个乘客怎么一点好话都不肯听呢?明明和他们说了不要吃肉不要吃肉......

“因为...”江雪明佝下身子,来到娜娜美老师面前,从娜娜美的表情中臆测出对方内心的焦虑,“洁西卡长官,你只是说最好不要吃肉,又不肯和我们说明原因——什么叫没好处,什么叫没坏处,如果你一直要这么装神弄鬼说谜语,我只能亲自去研究研究这些食物。”

娜娜美闷不做声,只见到江雪明突然佝身探过来作冰冷表情。她不由自主地退让几步,皱着眉毛嘟囔着:“确实就是没好处...也没坏处。”

说罢她像是不服气,跑到厨房窗口大声叫嚷着,加了一份鳕鱼堡,像是要证明给江雪明看似的。

三人从厨台各自领走餐盘,也不去麻烦服务员,回到靠窗的16号桌坐下。

紧接着江雪明就开始对着这些食物拍照。

......

......

阿星则是一副危襟正坐的样子,像个乖宝宝,只等开饭,不一会就问起账单的事情。

“娜娜美长官,在这里吃饭不用付钱吗?”

“工人食堂,免费配给。”

“那这个麦当劳怎么挣钱呢?”

“BOSS会给员工付薪水。”

“现金吗?”

“还有血蝴蝶购物券。”

“哦...但是这么干,会不会有懒鬼...”

“别说那个字!别说...”

“对不起对不起...这么做的话,会不会养懒汉啊?”

“吃投诉就滚蛋,大家都是来打工的,一人干活养全家还送房子,谁会拿这种工作开玩笑呢?”

“也对哦。”

......

......

阿星的嗓门很大,有不少客人朝这头直瞅瞅,就好像车站来的乘客在这个地方都是稀奇古怪的宝贝。

从两人的日文对话中,江雪明愣是一句没听懂,日语和吴语很像,只听明白几个简单的词,知道大概是在聊福利的事。

他拍完照片,就揭开鳕鱼汉堡的面包,从衣兜里取出镊子,像是对待工程要件,如拆炸弹一样去对付鳕鱼肉。

“哎哟!明哥你干啥呀?”步流星看见这一幕瞬间给他整不会了,也不知道明哥要做什么神秘的仪式。

江雪明答道:“我以前也是卖快餐的,研究研究...”

娜娜美长官看见江雪明这么干,差点要被急死,她连忙抓起自己的鳕鱼汉堡,狠狠啃了一口:“唔唔唔!唔唔唔!~”

她嘴里还有东西,那两颗小门牙本就说话不利索,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把食物咽下肚,娜娜美终于说:“你!不要玩,食物!失礼!相信我,Believe!”

最后一句日式英文听起来像是“不赖哇”,非常怪。

闪闪发光的镊子挑弄着肉排上的肌肉纹理,还听江雪明振振有词的分析着:“哪怕放在红磡地铁站附近的快餐厅里,也是很少见的鲜鱼肉,白露偶尔会买这种垃圾食品吃,但是我和她说过,新鲜的鳕鱼肉排不是那个价就能买到的,通常是油鱼搅碎之后,用鸡蛋面粉裹起来炸,假作鳕鱼排来卖——不得不说,眼前这块看上去富含蛋白质,连镊子都很难夹碎的鳕鱼肉,很棒,是真货。”

原本在江雪明玩弄食物的时候,阿星都能听见隔壁桌食客气喘吁吁,要准备来找麻烦了。

听到后半段,四周的工友食客们又坐了回去,像是吃到美味大餐那样开心。

“喂!听到了吗?那个小哥,他好像挺识货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恩里克扯着嗓门叫嚷着:“那可不!都是我爸爸

.

在厨房辛辛苦苦做出来的!”

像是被这个小家伙的兴奋劲感染——突然就响起了如雷的掌声,食客们在感谢大恩里克和厨房里的其他厨师。

步流星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没见过这种场面,感觉非常陌生——往常和妈咪去吃饭,或者和安全员去探店,偶尔也有座无虚席的热闹场景。

但是饭桌之间就像是一座座孤岛,厨房和收银台,或是熟客和厨师也没有如此熟络的感觉,更别提这突如其来的如雷喝彩。

“好!好好好!”娜娜美也跟着鼓起掌,像是助阵庆贺的尬聊气氛组,和那些热情洋溢的工人们格格不入。

江雪明握住手机,另一只手继续翻弄菜叶和面包饼,像是在处理凶案现场的重要线索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从酱料的香味中,追查出杀害这条银鳕鱼的真凶。

“我能吃了吗?”步流星等了半天,眼巴巴的看着鸡腿肉从汉堡夹缝中飘出来的热气:“明哥...”

“这些东西看上去没什么问题。”江雪明说着,把拆得四分五裂的鳕鱼堡端到脑门前,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份食物上,“我的灵感也没有任何要报警的迹象,洁西卡长官在吃过第一口之后,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不过你最好还是听长官一句劝,把鸡腿肉都留下。”

“啊?!”步流星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觉得这个请求简直不可理喻,“吃汉堡不吃肉排?这是什么邪教仪式啊?”

“雪明哥哥...”小恩里克也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鸡肉是我爸爸亲手处理的,我听你刚才说,你也是一个厨师对吗?如果客人们对你做的食物东挑西拣,最后还扔掉,难道你就不会心痛吗?”

阿星说是这么说,还是老老实实听了明哥的话,他接走镊子,正准备掀开汉堡的面包盖子。

......

......

这种悲切的氛围传染出去,食客们仿佛见到了什么人间奇葩灭门惨案,纷纷开始哀嚎。

“他在干什么啊?!世界上真的有人会这么吃汉堡吗?”

“双层巨无霸汉堡这种珍品,明明就是要一口咬下去,然后感受不同层次的味道,混合在嘴里渐渐散开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啊......我不能接受!”

“喂!你们不要侮辱汉堡啊!”

“娜娜美老师!你管管这两个不听话的客人啊!”

“我看不下去了...我看不下去了...我感觉呼吸困难...我要死...”

......

......

娜娜美连忙按住阿星的手,阻止了对方拆汉堡的邪教行为。

——怪异诡谲的气氛也渐渐消散。

“怎么办?明哥?”阿星被那种狂热又偏执的训斥给吓坏了,他一动也不动,再也不去碰桌上的那颗“定时炸弹”。

“照片拍完了,不吃了,我们走。”江雪明正准备起身,又被其他食客堵住了出路。

“你准备浪费这些厨师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好东西吗?”其中一个大高个儿撸起袖子准备动手,“你要辜负他们的一片心意吗?你这个坏东西!”

“哦!不好意思。”江雪明连忙将桌上的餐盘收拾干净,把食品都封装好,手脚非常麻利:“我还有事,要带回去吃,绝不会辜负你们的一番心意。”

食客们围成里三排外三排,开始起哄。

“今天可是跨年夜!”

“新年不能吃隔夜菜!不吉利!”

“要吃点儿新鲜的东西!它要是烂在你屋子里怎么办?!”

这些工人,还有工人们的家属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唠叨个没完。

眼看话题朝着“腐烂物”一路狂飙,食客们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对劲,眼睛里的血丝黑中带红,眼看着瞳孔扩散,好像马上要变成死人了。

步流星立马从明哥手中夺走鸡腿堡,低头猛啃,雪明想拦都没拦住,阿星太高了,根本就拦不住。

刚啃了几口,阿星就说不出话了。

江雪明内心隐忧,也不知道阿星现在是什么情况,紧接着就听见阿星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在嗷嗷怪嚎。

“喔喔喔!——哇哦!哇!”

从阿星的嘴角溢出来鲜红的酱料,像是血的颜色。

“喔喔喔喔喔!嗷嗷呜!——”

那个大男孩似乎得了癫狂症,开始手舞足蹈,反倒是食客们被这家伙吓住,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还活着!——”步流星终于吐出一句人话:“我感觉!我感觉!这只鸡还活着啊!”

娜娜美直接变成了狂暴挠头组长。

“这是我吃过最棒的汉堡!”阿星满嘴的番茄酱,还叼着半块酸黄瓜,双手捧着汉堡包,歇斯底里地形容着:“绵软的面包块夹住弹力十足的鸡腿肉,一口咬断的时候,腿肉排的肌肉纤维像是松绑的皮筋一样,在我的嘴里爆炸了!它们在弹跳弹跳!不停的弹跳!像是鞭子一样,把酱汁抽打到口腔的每一个地方,蹦蹦跳跳的拍打着菜叶和西红柿片,酸黄瓜的分量刚好能去掉那点鸡肉的腥臊。”

紧接着,阿星又猛的啃了一口,脸上泛起诡异的潮红,浮现出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喔喔喔!噢噢噢!——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处理鸡肉的厨师绝对是个技巧卓然的[Killer·杀手],他不光杀了这只鸡,还让这块鸡腿肉在汉堡包里活过来啦!明哥,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哦...不用了...我...”江雪明一时半会居然真的看不出来——看不出来阿星到底是假装的还是真情流露。

因为要阿星演戏,那绝对是一点技巧都没有,全他妈是感情。

而且看看这些个食客——他们好像完全没在意阿星口中,那个[Killer·杀手]的用词,完完全全被阿星的热情带跑了。

“你说的好呀!小伙子!你说得好!”

“请原谅我没啥文化,吃到这种美食的时候,只能用吐出‘他妈的太好吃了’这种粗俗的句子。”

“多说几句!多说几句吧!这小子身上有团火!”

......

......

阿星在吃东西时的那种热情甚至让护命符都开始发光,等他舔干净手指头上的酱料,等到食客们心满意足的散开——

——江雪明才偷摸问了一句。

“你刚才...是装出来的吗?”

步流星:“什么装出来的?”

江雪明:“没事了...”

心中的疑问又多了一个,阿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从小锦衣玉食,连他都赞不绝口的汉堡,这些厨师到底在上边施了什么魔术呢?

有维克托老师的魔术底稿作例子,这么想着——江雪明是真的不敢再去碰那个鳕鱼汉堡。

只是这玩意该怎么处理呢?

稍加思索,江雪明像是装工程零件似的,帮鳕鱼堡组装完整。

“我不饿,娜娜美长官,你吃了吧?”

“哦!好。”娜娜美随口用日语解释道:“这就是我说的没坏处,这里的东西非常好吃...”

步流星立刻给翻译一遍。

听见娜娜美的回答,江雪明突然来了兴趣,长官愿意主动开口,总不是什么坏事。

“那你说的没好处是...”

“等会我和他。”娜娜美把最后一点汉堡塞进嘴里,使劲往喉口拍打,像是填鸭似的,完全咽下以后,才作答:“要去厕所吐一会。”

“啊?”步流星想了想,没搞明白其中的深层意义:“为啥我会吐?这玩意那么好吃,我感觉我的身体完全不排斥它呀?”

娜娜美解释道:“除了面包、油脂、蔬菜和酱料。像是肉这种玩意,我们的身体会把它排出来的,所以我说也没什么好处,就像是吃素食的肉味调剂品,我们的胃完全消化不了。”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二十来秒。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去厕所吐一会。”娜娜美长官长官的脸色发白,像是闹肚子了,先走一步。

“长官你开玩笑的吧?”步流星额头冒着冷汗,连忙跟了上去。

江雪明也要跟上去看看,说不定能拍到有用的画面,BOSS要是对这些信息感兴趣,还能加点钱。

“我陪流星哥哥去吧。”小恩里克满脸的难为情,只觉得尴尬,“我想流星哥哥也不愿意在熟人面前吐得满地都是,对吗?这是很私人的事情......我去上厕所,或者洗澡,爸爸妈妈在一边看着,我浑身都会难受。”

江雪明只觉得这小孩子挺懂事的,又多嘱咐了一句,“阿星!你记得拍照!最好录下来!”

步流星飞也似的往厕所狂奔。他感觉胃袋在翻涌,

.

那些鸡腿肉真如娜娜美长官说的,一刻都没消停下来。

他捂着口鼻,感觉随时都会吐出来,带着酸水的饱嗝不停往外冒。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条条柔软的肉虫在胃囊的纤毛里钻进钻出。

......

......

从隔壁女厕所传出震耳欲聋的呕吐声,听来娜娜美长官已经开始吐了。

阿星一头撞进独间,抱着马桶一通狂呕,这厕所还算干净,但是墙皮已经掉光,露出其中简陋的红砖结构。

阿星的鼻咽管和眼粘膜受了强烈的刺激,一下子眼泪鼻涕全都流了出来——没想到这个汉堡会有那么厉害的副作用,但是它真的很好吃。

酸水和一条条粉嫩的鸡肉纤维倾泻而出。

从厕所门外还传来恩里克小子的几句关照:“流星哥哥,你没事儿吧?如果吐得太厉害了,你受不了,我就喊其他人来帮忙,小区里有医生。”

“没事没事没事...呕——————”阿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视线也渐渐开始模糊,伴随着呕吐陡然猛增的颅压和血压让他的意识渐渐要离开身体。

小恩里克又说:“流星哥哥,你这个样子,还能教我打乒乓球吗?”

“可以的...呕——-————”阿星突然看见,马桶里的鸡肉碎块像是进了油锅,开始抽搐翻滚,眼神在刹那间失去了焦点,被这怪异的现象狠狠咬住了脖颈一样。

没有任何素菜从嘴里冒出来,只有这些古怪的鸡肉,在马桶中不知死活的弹跳着。

阿星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他已经开不了口,胃酸涌上喉口的感觉就像是一把火在烧,气管要是沾上一星半点,就开始剧烈的咳嗽。

把两条鸡腿全都吐干净之后——

——他努力擦干净泪水和鼻涕,才猛然发现,原本浑浊一片的马桶水,现在变得清澈起来。

除了漂浮在水面的一些食物油脂以外,就像是时光回溯一般,肉料碎末重新组成了两条完整的鸡大腿。

它们还在不断的抽搐着,在光溜溜的马桶壁上攀爬,撞在马桶圈的顶边,又落回水里,溅起水花。

“你不会骗我吧?流星哥哥...”小恩里克的声音近在咫尺。

阿星被这诡异怪诞的一幕惊得忘记说话。

“只有大人喜欢撒谎,会骗自己,但是我知道,我是再也长不大了。”那个孩子的声音越来越阴沉。

阿星猛的回头——

——小恩里克攀在厕所的门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那种眼神,就像是猎人盯住了猎物。

“与其麻烦哥哥每天都要活力十足的和我做运动,不如把你的脑袋剁下来,毕竟我等不了那么久,我无法欺骗自己——就请你把那副强而有力的身体...交给我吧?”

那个孩子手里,握着两把光洁如新的菜刀——在大厨们的保养下,已经磨得非常薄,但毫无疑问,它们肯定能杀人。

小恩里克的眼睛里满是黑色的类油脂物质,似乎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亡命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阿星疯狂的呕吐时,从披风中露出的枪械,亦或是其他的原因,让这个小孩子想到了[死亡]。

从这个十岁的孩子手中,两把菜刀绵软无力一前一后飞了过来!

阿星瞪大了眼睛,可是这副下蹲的架势完全没办法发力,在这个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他壮硕的体型连手都伸不开,何况还是背对着目标。

他心一狠,冲向破破烂烂的红砖墙,好比田径运动员起步奔跑的架势,要在刀子落到天灵盖之前——闯出一条生路!

他抱住头,猛然撞上红砖石墙,只听两下凄厉的撕裂声,感觉后心一凉。

锋利的刀锋带着斗篷割开背脊的灵衣,停在避弹衣的凯夫拉层,敲在后心钢板上。

——当阿星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女厕所了。

砖石落了一地,他的小腿被马桶的瓷片割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两条手臂因为巨大的冲击力隐隐作痛,右臂的肘关节已经麻了,身上落了不少石粉。

娜娜美老师刚从厕所里探出脑袋,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地板上还留着不少她呕吐的污渍,以及两块鲜活的鱼肉,像是挣扎着,要跟上鸡大腿,一起回到厨房,回到它们原本的身体里。

娜娜美长官掏出枪:“什么情况?!”

步流星咬牙切齿,猛然回头,看向自己撞出来的人形空洞。

小恩里克攀过大门,跳了下来,一路往女厕所走。

一边走,这个熊孩子一边说。

“为什么你不肯死?为什么呢?流星哥哥!为什么你那么自私!只要你愿意把身体给我!我就把你的脑袋装到我的身体上!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一直活下去了...为什么...”

娜娜美调转枪口一个五十连发。

不带一点犹豫的。

连一句台词都没说。

像是家常便饭,轻车熟路了。

那场面过于R18,我不能在这里详细描写她是如何把一个人类幼童外形的怪物,用P90打成了二十多片碎块。

“ge bullets!”

她大声喊着“更换子弹”的待击指令。

往P90上加了新弹匣,动作非常快。

对着地上活蹦乱跳的碎片,又是五十发。

把二十多块残肢分割成五十多块。

还觉得不够似的,掏出副武器G26清空弹匣,手段狠厉态度果决。

一个小恩里克,变成一地小恩里克。

“Refill!”她喊着“再装填”的短语,提醒阿星注意警戒。

直到手里的武器重新恢复待击状态,她才开始换气,作深呼吸。

再看男厕所独间的场景,木门上满是弹片弹跳刮擦出来的痕迹,黑漆漆的血液溅在左右两侧墙壁上呈放射状,像是烧开的水一样,不断的沸腾爆烈。

它们似乎还活着,永远都杀不死,地上的肉块在慢慢复原。

绵延不绝的超音速子弹发出的巨响,很快引来了其他人,厕所门外开始吵闹,紧接着开始哀嚎惨叫。

阿星被一连串的子弹爆鸣震得耳朵疼,回过神来时,娜娜美长官揪着他的披风大声喝令。

“有一个怪人变成[亡命徒],其他人很快也会被他的情绪传染的!准备战斗!GO GO GO!我们要逃出去!”

步流星立刻掏出武器,跟在娜娜美长官身后步步为营。

“雪明大哥不会出事吧?!”阿星很急。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救他!”娜娜美更着急。

可是心急火燎是没有用的,他们小心谨慎的摸出厕所,紧接着就听见餐厅传出绵密如雨的枪声。枪声持续了很久很久,哑火之后,又有重物砸地时的动静。

阿星和娜娜美小心翼翼的摸到厕所廊道,就看见脑袋稀碎的尸首横在洗手台前——血流了一路,好似失去脑袋以后手脚也不听使唤的僵尸,走到洗手台才倒下。

他们刚冒头,就望见江雪明成了黑漆漆的“血人”,一只手掂着魔杖,棍棒上全是黑漆漆的粘腻血液——另一只手捏着一头吉娃娃,这头宠物犬像是得了失心疯,亮出尖牙,哪怕气管被人掐住,两眼暴突还在狂吠。

原本还有三头大型犬在外面散步,听见枪声时就变得狂暴,这些怪物冲向大门时气势汹汹。

当头的大金毛浑身像是过了电流,毛发也膨胀起来。

中间的边牧眼睛都变成纯黑色,龇牙咧嘴要扑过来。

最后那头哈士奇像是变回了野狼,想起了远古的狩猎本能。

到了门口,这三头大狗听见雪明手里脆生生的“咔擦”动静。

哥仨一个急停,原地绕了个圈,去别的地方溜达了。

餐厅各处挂着断肢和脏器,大多还算完整的尸首都见不到脑袋了,满地的碎尸中还有不少扭曲变形的刀具,断裂的餐叉,捅进尸首眼睛里的筷子,墙上的那把老吉他也断成两截,插在某个倒霉鬼的嘴里——

——江雪明用塑布擦干净脸上的血,手指上的钢之心还在发光,紧接着一个利索的抛投,把吉娃娃往门外甩出去五十多米,回头问了一句。

“这些家伙,刚才听见枪声就开始发疯,一半人去厕所堵你们,剩下一半怪喊怪叫的——我只有一个人,心里很害怕,你们怎么愣住了?在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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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7 [Femme Fatale·祸水红颜]

在地下一万三千米的九界车站,巨像林立的喷泉广场,阴寒雾气在这些巨人的铜雕上结出一层霜露。

猫爬架女士抱着BOSS,站在塑钢悬桥上,就像是踏着一条星光熠熠的天河。

小黑猫的眼睛里映出巨大铜雕的模糊轮廓,神态冷峻肃然,好比在观瞻一段掩藏在人类文明之前的远古历史。

“BOSS,维克托老师寄回来一批最新的日志,已经翻译完了。您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猫爬架女士提醒着BOSS,现在还不可以休息。

小黑猫从那种心旷神怡的状态中醒觉,变得兴奋起来:“除了日志,那小子还送了别的东西吗?在工作之余让我找点新鲜的乐子吧?”

猫爬架接着说:“维克托老师说,他遇见了两个很有趣的小家伙,是刚刚完成授石仪式,第二次乘车旅行的那两个,名字我记不太清了,每天都有很多新人......”

“江雪明,步流星。”BOSS的记性非常好,小猫咪可记仇了:“不枉我特地把他们安排到一趟车上,嘿嘿...江雪明这个臭小鬼肯定受了维克托的教训。我就说——照维克托那套骑士比武的训练办法,完全是在折磨人,搞得和斯巴达战士的成年仪式一样。”

“不...”猫爬架女士解释道:“可能和您预想的结果不太一样,步流星接受了维克托老师的挑战,并且成功通过了测验。”

“啊?那个冒冒失失的小鬼?维克托是不是手下留情了?”BOSS立刻变得不情不愿,满脸失望:“我还以为我的好翻译维克托,这个脾气古怪的大作家能替我教训教训江雪明——虽然我也不抱什么期望。”

“啊?您认为VIP也收拾不了那个刺儿头?”猫爬架女士有些惊讶。

“如果是堂堂正正的打一架,那个傲慢的小鬼肯定不是维克托的对手。”BOSS打着哈欠,觉得十分无聊:“你最近的眼力劲一天不如一天,记性也越来越差了,我亲爱的侍者。”

猫爬架女士低声道歉:“对不住,BOSS。人总会变老,总有一天,我也会离你而去。”

“不怪你!~我怎么舍得怪你!~”BOSS又解释道:“江雪明那个小鬼,回到车站之后去思维审查室做了安全检查——他的各项数据早把偏光六分仪的表盘给撑爆了。”

“嗯。”猫爬架女士终于想起:“九五二七私下也与我说过这件事,她认为江雪明先生有成为VIP的潜质。”

“如果维克托像个老师一样,出几道不痛不痒的考题,恐怕难不住这个精神力异常强悍的小鬼。”BOSS摊爪爪,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过这样也好,维克托这个小鬼也不会整天垂头丧气,按照强化道具的概率去培训新人,他都失败两百多次了,好不容易强化成功一次,估计他现在应该战意昂然,非常高兴吧?勇气和信心对任何乘客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东西。”

猫爬架女士变成了彩虹屁夸夸小能手:“BOSS的安排,是天衣无缝。”

“你这马匹拍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小黑猫的语气冷淡,“整得和职场PUA似的,我只希望每一位乘客都能铆足干劲,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去冒险,人的情感真是复杂...让我捉摸不透。”

“对了,关于这两位新乘客,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您的。”猫爬架女士提醒道:“您把他们安排去死偶机关城了?对吗?”

“怎么了?”BOSS不以为意:“他们的安全员是个本地人,非常了解那座城市的灵能灾害,经验丰富,作战技能也勉强过关。带两位新人去捞点经验应该没问题。我也不奢求他们能拿回来什么价值斐然的情报,能听安全员的话,当小学生春游耍几天,最后平平安安的回来就行,我寻思应该没多大问题,”

猫爬架女士:“江雪明摇了传唤铃。”

BOSS:“你刚才说什么?”

猫爬架女士慎而又慎地解释道:“江雪明摇了传唤铃。而且您的口气和氪金手游抽卡养卡似的,我就没好意思第一时间和您说这条悲报——您抽到的面板怪SSR江雪明先生,在三个小时之前,摇了传唤铃。遇到了生死攸关的大危机。”

“怎么会这样?!”BOSS这才反应过来:“他要去的地方不是B14生活区吗?难道这个小天才跟在维克托屁股后边,跑去核心地带了?”

“根据他们安全员的车辆定位看,他们确实是在调查地点下的车。”猫爬架女士接着解释:“但是江雪明先生似乎在更早的时候,在DD车站通向城区的路上,就摇了传唤铃。”

“这不是还没进城吗?!”BOSS百思不得其解:“还没进城就摇人了?他胆儿是有多小啊?难道他有什么急性病症?在路上发了心脏病?不对啊?我亲手给他打的万灵药!啥病治不好啊?”

猫爬架女士说:“总而言之,他的侍者已经出发了。接到传唤,侍者必须作出回应。”

“行吧...这样也好。”BOSS满脸嫌弃:“嫌我手下的人还不够忙似的,本来车站就缺人,一个侍者得掰成两个用。”

猫爬架女士问:“您是在担心吗?担心他真的被撕卡了?”

“那倒不会...只是那座城市非常复杂,高危地区和低风险地区相连,用卢恩互相分割成不同的区块,这些符文就像是一道道死门,一个个鬼门关。

亡命徒无法越过这些死门,也没办法跑到别的区域去,但是保不准这两个小宝贝会自己瞎跑——至于江雪明在B14生活区的安全问题,你要问我那地方有什么危险品?我只能说,让江雪明拿到枪,他就是那块区域里最危险的危险品。”

“我也看过那段录像。”猫爬架女士所指的,是江雪明刚来到车站时作武器技能测验的录像:“他是个优秀的射手。”

“三十秒十一靶,还能分清敌我,虽然是站立射击,全部命中要害。”BOSS有些不满于猫爬架女士的轻浮评价:“你的要求也太高了——侍者,你不能用你的标准去看待刚经历第一次[蜕变]的新人,江雪明在这个阶段,已经表现出了非常恐怖的作战能力。他还需要时间去成长,去了解自己的辉石和棍棒,需要更多的灵灾环境去刺激自己的魂灵,迟早有一天,他肯定能找到魂灵的威光——每个VIP都要经过六次蜕变,最终找到它。”

“您对另一个小家伙怎么看?”

“怎么看?用眼睛看呗。顽石一窍不通的时候,我们怎么知道它究竟是美玉?还是一文不值的石头呢?”

“您不想了解,这个步流星,是怎么通过维克托老师的考题的吗?关于那个[抵抗诱惑]和[精神压力]的复杂主题。”

“这小子还能整出什么花活?”

“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自己没有看过维克托老师的底稿,把整个贵宾车厢拆掉——把所有老鼠都逮住了。”

“哈!有点意思!”BOSS咧嘴大笑:“这个小鬼真会给我找麻烦。”

猫爬架女士:“听上去像个祸水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黑猫捂着肚子,在猫爬架怀里笑得满地打滚,“《三个火枪手》里的达达尼昂要出远门,去巴黎闯荡——”

“——母亲对他说,要保重。”

“——父亲对他说,要去惹麻烦,要犯错,去打!去爱!去活!”

BOSS坐直了身子,再次盯住喷泉广场的巨人铜雕,像是在看战利品。

“——智人早期扩张灭绝了地球上百分之九十的其他物种,也包括其他智人大族,留下来的都是顶级掠食者,他们的血里有铁的味道,正因如此,没有祸水,哪来的红颜。”

“看来咱们对[Fe Fatale·祸水红颜]这个词的理解,有很大的偏差。”猫爬架女士轻声细语,揉弄着BOSS柔软的脊梁:“不过我觉得很好。”

......

......

沿着车站的铁路,往外飞奔数千公里,来到死偶机关城的外缘区块。

B14生活区的大门前,娜娜美长官的伏尔加汽车里——

——三人已经从这个诡异的小区里逃了出来。

具体要详细说的话,应该是一路杀出来的。

阿星把P90的两个备弹匣交给雪明,三人走出餐厅之后,变成了三面火力网,一边奔跑,一边三连点射。

娜娜美长官在前方清理出一条道路,面对这些疯狂的亡命徒,她没有半点心慈手软的意思。

雪明紧跟其后,有目标中弹倒下,但是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还能听见这些半死不活的亡命徒在哀嚎,发出各类奇怪的请求,仿佛执念极深,无法解脱的鬼怪一样。

有目标被5.77毫米的子弹拦腰打断变成两截,跑到网球场的边缘地带努力往上爬,一边叫嚷着“好疼啊!~”,又要翻过铁网,补上那一句“不要走!~客人不要走!陪我们过个新年吧!”

没等这句话说完,枪声成了雪明的回答。

阿星则是满头冷汗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体育场里活动的人们,本来在朝气蓬勃的挥洒汗水,如今口中念叨着意义不明的呓语。仿佛在知晓了自己死亡的真相之后,变得非常非常偏激。

仔细去听,阿星还能听到家属楼里传出来的叫骂。

“凭什么你们能离开这里!”

“回来!回来!回来!回来!”

“活生生的...活生生的人啊!你有红色的血...像是铁锈气味的血,让我看一眼!让我看看!”

......

......

步流星的小腿受了马桶瓷片的割伤,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

只见身后追赶上来的亡命徒们,手中捧着同伴的脑袋,像是投篮一样丢向三位外乡客人。

那颗头颅在半空中发出怪叫,露出森森白牙和黑漆漆的眼睛。

“带我走!带我走!一起走吧!我想活!我要活!”

不等这脑袋落地,阿星起脚把它给踢了回去。

在这条道路上,四处都是血肉泥泞在蠕动——他们好不容易逃到大门口,就看见保安亭的那个蓝领大叔正准备关上闸门。

“住手!给我让开!”娜娜美长官大声喝令。

那位大叔似乎还保留着一丝一毫的神智,看见枪械时流露出惊恐的神色,立刻不敢动了。

等三位外乡人冲到大门之外,娜娜美一个急停,打开伏尔加的车门钻了进去。

江雪明和步流星紧跟其后——

——阿星体格壮硕,进了后排,雪明怕来不及,直接坐到了副驾驶。

紧接着他们就看见,这些疯狂的亡命徒捡起道路上同伴的残肢当投掷物,猛的往小区外丢。

当那些人体组织越过小区的大门,落到马路的道标线之后,也丢不了多远,离轿车还有一段距离。

“现在怎么办?”步流星慌慌张张的问。

娜娜美长官牙关紧咬:“等!”

有几个完全丧失理智的亡命徒冲出小区,往外狂奔,当他们踏上小区和公共交通的分界线时,踏过道标指示上的卢恩符文。

那个瞬间,他们的身体爆炸了。

具体来说——

——是从背后炸出了一朵血肉之花。

结实轻巧的骨骼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逮住,在瞬间完成了骨肉分离,从他们的后心破体而出,紧接着皮肉和肌理分离,顺着皮肤上的关节肌肉纹理作四分五裂的变化。

他们立刻瘫成一团泥,又慢慢的在那种莫名怪力的牵扯下,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刽子手拉回了制铁所的家属楼体育活动区。

他们身体中黑漆漆的血液也是如此,顺着拖拽的痕迹流了一路,又像是一条一条活生生的蛇,慢慢蠕动回去。

其他亡命徒还在不断的投掷断肢,那些肢体在触碰道标线段时,也被这种莫名巨力分解——最终重新抓回小区里。

还有几头机灵的畜牲似乎不受这条线段的影响,刚才绕路逃跑的那三头家犬已经跑了出来,围住伏尔加龇牙咧嘴。

江雪明立刻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又看到道标线上的卢恩符,标注着“dagaz”和“hagalaz”的短语。

步流星解释道:“意思是二十四小时的终结,白昼的狂风,黎明的限制。像是一种巫术,这条线能拦住这些亡命徒。”

江雪明望见窗外不停跳跃扒拉车门的大型犬,这些聪明的畜牲甚至会用爪子挠门把手,试着开门。

“这几条狗要怎么处理?为什么它们不受影响?”

“它们没死透,机灵!狡猾!卢恩不认它们!”娜娜美长官掏出G26,准备击毙这几只大狗,让卢恩符把这些畜牲也抓回去,正准备摇下车窗。

江雪明也出枪,要摇下窗户射击,没等他抬手——

——哥仨一溜烟窜回了保安岗亭,夹着尾巴嘤嘤嘤,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像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看见江雪明那满脸是血的模样,就落荒而逃了。这些畜牲确实和娜娜美长官说的一样,非常机智,哪怕是半死不活的状态,还懂得趋利避害。

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能看见恩里克一家子。

恩里克先生和恩里克太太,两人大手牵小手,奋力将儿子往外抛。

“宝宝!去和哥哥们玩!”

小恩里克光着屁股一路扑到了汽车前盖上,卢恩符文的力量将他捏成一团肉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抓了回去。

那场面看得阿星SAN值狂降,不断催促着娜娜美长官,快快开车离开此地。

“还不行哦,要等一下。”娜娜美长官心中算着时间,“每次这个小区发生这种事情,不过几分钟之后,会恢复正常,要等一小会,保持安静。”

过了大概一分钟,制铁所家属楼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熄灭。

体育场的人工紫外线大灯也断电了。

就像是保险丝熔断的安全措施,除了车窗的另一侧,城市的其他区域还有光源,他们右手侧窗外的小区楼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下车下车下车!打开手电,不要往小区里照!别惊扰他们睡觉!”娜娜美长官连忙吩咐,要两位乘客站在卢恩符的线段上,“把身上的血都还给他们,找个地方固定好自己!”

江雪明倚靠在轿车上,紧紧抓住了阿星,虽然不知道娜娜美老师在说什么,但是应该算很重要的事——

——紧接着,他只觉得身上的脏污血迹像是一双双手掌,突然开始撕扯身上的衣料。

它们被一股巨力带走,像石油一样的血珠在轿车的盖板上弹跳翻滚,不一会就被吸回了小区里。

身上还有不少的碎裂骨片和肉末,和血液一样,也被这股飓风吹回了小区里。

在这股力量的拉扯下,江雪明不断的翻身抖腿,要把身上的秽物都抖落出去。他感觉肺腔奇痒无比,剧烈的咳嗽,紧接着又是几个喷嚏打出去,好比把吸进去的污秽空气都还回去了。

阿星和娜娜美长官也是如此,抓着伏尔加结实的车架,反复打着喷嚏,过了好一会才恢复正常。

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下三束清冷的灯光。

娜娜美用短语发问:“刚才,江雪明,你,一个人,杀,那么多,怎么回事?”

“我没有用过P90作战,以前只摸过模型。”江雪明照实交代:“它的射速和弹速我都摸不太清楚,他们围上来的时候是半个扇面,有高有矮的,手里拿着筷子餐刀,还有菜刀,明显是要来抓我杀我,我心里算了一条头颅的瞄准基线扫射过去...”

“不是...我问的是,你怎么.一个人,杀那么多?”娜娜美吞咽着口水,感觉十分紧张,她没想到这组乘客的战斗力会这么夸张——要她把一百五十发子弹打完,用P90去杀鸡,效率都没这么恐怖。

“我不是说了吗?”江雪明挠头不解:“我照着头颅的瞄准基线扫射过去,还好这个枪械复进的节奏大差不差,枪口弹跳的幅度也在我预估范围内——他们没了脑袋,身体好像还会动一会,我就踢翻了桌子去拦,由于身后是窗户,我不好破窗而出,就越过包围半圈的那个出路,换完子弹,照着厕所的方向射击。”

娜娜美的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想救我们?”

“我在自救。”江雪明继续解释道:“当时还有十来个人要去厕所堵你们,我一边躲,一边换弹,同时把手提箱丢出去,有四个人注意到了这个诱饵弹,它确实有用,但也不是完全有用——因为这十来个人里,分流作两股,前边六个是排队过去的,我只需要把准心瞄到那个点,按照时机先后扣动扳机即可,是排队枪毙的打法。而后来...”

娜娜美还是没回过神来:“你想救我?”

“我说了,我是在自救,你先让我说完吧。”江雪明的表情非常慎重,心中想着自己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后来的那一拨要是把厕所门封堵,你们也出不来,我的备弹还有七十一发,只有一个火力点,在这种空旷的场景下,我绝对会变得非常被动,而且我还不知道,厕所里发生了什么,外面到底会还会发生什么。”

他掏出魔杖,这根棍棒上的血也随着刚才那股奇怪的大风,变得干干净净。

他接着解释道:“我清空了第二个弹匣,没来得及换第三个弹匣,要提着魔杖和G26去近距离格斗了——他们要来擒这根笨重的铁棍,我就掏手枪击碎他们的脑袋,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还有一个失去脑袋的食客,走到了厕所的洗手台,我担心你们会被他拦住——

——之后就是你们看见的,我的棍棒在对付这么多个目标的时候表现得很笨拙,我拉开距离,把最后一个冲锋枪弹匣清空。事情发生的太快了,我根本没时间戴墨镜,这条棍子只能拦住他们,并不能完全击倒他们,我只能不停的寻找利器,用餐刀刺头颅,用筷子扎眼睛,要迅速让他们失去战斗意志只有这个办法。”

江雪明回想起那个场景,都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

“我一个人真的很害怕,特别是最后那头小狗,它扑进来的时候,虽然我抓住它了,天知道它有没有打狂犬疫苗,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该怎么治疗这种绝症呢?靠万灵药吗?这也太浪费了,明明在地面六百多块钱能搞定的狂犬病,却要浪费万灵药来治,我这个日子人光是想想都觉得牙疼——还好你们及时赶到,后面那三头更大的畜牲才没敢冲进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步流星突然冒头:“明哥!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最后那三头畜牲,不是我们吓跑的。”

“那还能是什么呢?”

江雪明不理解:“我的副武器子弹都用光了,手边也找不到合适的刀子,娜娜美老师给我们发的折刀去对付骨头,很快就会崩口变形——

——我用单手很难灵活的使用这条棍棒,另一只手还忙着处理这头小畜牲,那是我最薄弱的时候,要是这三头大狗扑上来,我都不敢想会是什么结果,它们个顶个的强壮,野兽的进攻姿态会放得很低,比人形目标难缠得多,也对手提箱不感兴趣,它们不受诱饵弹的影响。

——我当时抱着两败俱伤的决心,准备逃进厨房看看有没有其他武器,斩骨刀或者明火,最好能搞个火把来驱赶它们,要是没办法,就只能用空调制冷剂试着烧死它们,或者用煤气罐来对付它们。再后来,你们提着枪出来,把它们赶走了。”

娜娜美擦着额头的冷汗,对同样在流冷汗的阿星用日语发问。

“他心里活动一直都这么多的吗?”

阿星“嗨”了一声。

娜娜美又问:“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阿星想了想,终于找了个相对体面的说法,“是个主刀厨师。主要用那个祸水红颜当卖点带货,业务能力和颜值对等。”

娜娜美:“就像是烤肉店里的牛郎服务?”

阿星又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娜娜美:“你这么解释,我很难信服啊...”

俩人用日语唠了半天,江雪明一句话没听懂,凑到阿星身边问。

“你和娜娜美老师说什么呢?”

阿星笑嘻嘻的随口应付过去。

“夸你。”

----——

Vol·18 [Hello,World!·你好全世界]

就在制铁所家属楼熄灯的几分钟里,娜娜美长官重新坐回轿车的驾驶位,也要两位乘客坐回车里。

她没有说明原因,只吩咐大家把所有战术手电都关上,不要去打扰这座家属楼中安睡的亡灵。

江雪明直接坐进了副驾驶——

——在这个位置,能看见许多仪表盘,除了汽车的速表和油表,还有多媒体面板和盖革指示器,大抵是用来侦测地区核辐射数值的东西。

看来地下似乎还有核电站这种超级工业设施。

在盖革指示器旁边,还有两个圆形表盘,用中英俄三语标注出[灵灾浓度]和[癫狂指数]。

这些数据也是调查过程中必须时时刻刻关注的东西。

伏尔加轿车所处的区域灵灾浓度目前在17-44之间来回弹跳,偶尔会跳到70+的红线,又在瞬间降到绿色的安全范围之内。

娜娜美长官用日语解释道:“卢恩符在发挥作用的时候,还有这些居民在休眠重生的时候,灵灾浓度会高一些,这是正常的。”

江雪明又看向静默状态的癫狂指数仪表,它没有显示任何数据,只有一块黑漆漆的手形钢板安置在旁边,似乎是用来测试随车人员的精神状态。

“我要评估一下风险系数,子弹快用完了。如果我们的癫狂指数很高,就打道回府吧。”娜娜美长官已经把手按上去了,她的癫狂指数停留在[C-],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我来我来!”步流星从后排探着身子,把手按到仪表盘上。

仪表盘不断的发出嗡鸣,像是老虎机一样跳表旋转,几次跳上A-,最后停留在[B+]。

“你这家伙...”娜娜美对步流星严加提防,像是见到了灾星:“很危险了哦!”

阿星满不在乎,掏出盲文卡片:“没事!站长都说我没病!这是我的安检证明,这个癫狂指数一直都是B+——BOSS说我没问题,那我肯定没问题。”

两人看向江雪明——

——娜娜美长官是紧张兮兮,步流星则是满心期待的样子。

雪明把手放了上去。仪表盘开始回转。

他们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大概三十秒左右。

仪表盘停在E-和[无]之间。

这个小天才表盘像是挠着脑袋琢磨了半天,也没能得出准确的结果,最后干脆不转了,自动复位到[无]。

阿星:“它是没电了吗?”

娜娜美:“不可能啊,我上个月刚换过车载电池,油箱还有一半多,怎么可能没电呢?”

这么说着,娜娜美又打开车载空调,确定这台老爷车上的电力系统没问题。

“那就是[无],那几条狗给我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表盘就跳到E-,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心理阴影了,所以它又跳回去了。”江雪明解释道:“我很正常,洁西卡长官,我们能继续调查吗?现在这栋楼是什么情况?”

“哦...哦...”娜娜美有点难以接受这个测验结果,还没回过神来——

——她仔细想了想,这个冷面魔男刚才在餐厅里和人干架,一路从体育场的小路跑了两百多米,一边跑一边杀,这才过去几分钟,这就内心毫无波动了?

最大的心理阴影就是那几条狗?还有打不了狂犬疫苗的焦虑感?

由于没有明亮的光源,娜娜美长官又多看了几眼江雪明。

——在仪表盘的橙色安全灯光映照下,那个男人就像是一尊活生生的[雕塑],除了冗长的呼吸频率,还有不停起伏的胸口,以及炯炯有神的眼睛,那种眼神仿佛会把人的魂魄给吸走。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表达。

“娜娜美长官。”江雪明接着问:“我脸上有东西吗?为什么一直看着我?请回答我的问题。”

娜娜美猛然醒觉,连忙作答:“你一个!一个一个问题,慢慢问!我汉语,不好。”

“现在家属楼里是什么情况?”

“亡命徒,回到,西历一九九零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六点,不发疯。”

江雪明立刻拿出笔记本作记录——

——当这种奇怪的卢恩保险程序触发时,这个家属区的所有生物在无光环境下,会陷入沉睡,应该说是一种生物钟上的[回归]。依照安全员的说法,是回到1990年的12月31日晚6点左右。只是不知道这位安全员的描述是否与我的理解有偏差。但从之前与亡命徒的交流和沟通来看,他们似乎还保留着之前的回忆。

江雪明接着问:“我们能继续调查吗?还有多少子弹?”

娜娜美长官则是忧心忡忡的答道:“217,5.77——帕弹16,很难,很难。”

江雪明接着记下。

——我们还有四个冲锋枪弹匣,手枪子弹已经用光,阿星的腿受了伤,恐怕不能继续调查了。

任务记录就此中断...

那个[断]字还没写完。

原本漆黑一片的小区楼突然亮堂起来,电力也恢复了。

在紫外线大灯的照耀下,人们再一次走进体育场,在乒乓球台前吆喝出欢快的玩闹声。

另一个方向,家属楼二层的保洁阿姨拿着新扫帚,正在搞卫生。

门卫大叔探出头,望见伏尔加轿车就立刻喊:“欢迎回来!”

娜娜美条件反射似的应了一句:“不用客气!”

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连体育场的跑道上的子弹破片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个凹凸不平的弹坑。

尽管如此,三人一通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回到武装雇员的指挥所,补充弹药之后,再另做打算。

阿星看着车窗外,B15区的大水塔,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车内还是漆黑一片,没有开灯,娜娜美发动汽车引擎时,车灯也亮起来,照亮了前方道路。

突然三人就齐齐愣住。

车灯照出了一台摩托车。

——具体来说,是川崎公司在十年前研发的Nja·H2R超级摩托车。

998CC排量,最大马力310匹。

就在江雪明疑惑的时候,后排的阿星则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刚才后排黑漆漆一片,车灯亮起来,他就看见九五二七突然出现,搞得和恐怖片一样。

七哥依然是那身侍者的装束,剪刀尾礼服白手套,酒红色的领带一尘不染,爬到江雪明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Hello,World!·你好,全世界!]”

娜娜美和阿星一样,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们完全没感觉到九五二七的存在——就像是眼睛一睁一闭,身边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人,非常非常诧异。

江雪明则是如释重负,有了安全感,遂问:“你怎么来的?怎么这么快?”

小七从后排下车,走到驾驶位的大门。

没等娜娜美说什么——

——她就把娜娜美抱出来,像是抓娃娃似的,塞到后排去丢给阿星。

她进了驾驶位立刻往雪明身边贴,像是老早就想从这个位置好好看看雪明的样子了,毕竟有了车,副驾驶一直空荡荡的,她心里总是不自在。

“诶嘿?!想我了?”

江雪明精神振奋:“特别想!”

“要不亲我一口庆祝一下?”小七眯着眼,做出恐怖电影《闪灵》里男主角那副惊悚表情:“Here`s 江江!~”

“亲哪里?”江雪明态度非常认真,只需要出卖男色能苟全性命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这问题倒是把七哥难住了——她完全没想到这个雇主会那么直接,态度转变来的那么汹涌暴烈。

她压根就没觉得这种性骚扰式的请求能得到回应,一下子脑子梗住了。

“没意思!哎!我还以为你会害羞一下!没意思没意思!”

“那就把你手从我腿上挪开。”江雪明露出了恐怖的微笑,“谢谢,咱们谈正事儿。”

“咳...不好意思,职业病...”七哥把手从雪明的大腿上收回来,心中一阵暗爽,“听到你摇铃,正义的我不能坐视不管!”

这个英气勃发的帅姐姐吹开额前的斜刘海,一个劲的眯眼坏笑,露出闪闪发光的小虎牙。

“至于我是怎么来的!~当然是飞过来的!”

“飞过来?”江雪明不理解:“你不是和我们一样,乘车过来的吗?”

“在冰岛的雷克雅未克也有车站和单向通道,从那个地方出发离这里比较近,我先坐飞机过去,然后直降地下三万米,飞到你身边啦!只用了三个多小时哦!”七哥解释道:“怎么样?厉害吧?”

江雪明:“厉害,就你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你摇了传唤铃以后,还会有几个医护站的好哥哥跟我一起来,但是我嫌他们太慢,自己先赶过来了。”小七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展示着无名指上的钢之心,表情那叫一个造作:“哎哟,你说呀,这对戒指的另一位主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怎么办唷!~”

江雪明只觉得小七越来越可爱了,这种一往无前的冲劲和热情真的很令人羡慕。

没等他说点什么,后排的娜娜美探出身子,凑到七哥身边一个劲的念叨。

“侍者!是车站来的侍者吗?!这两个乘客不听我的话!特别是这个家伙!”

娜娜美长官可委屈了,像是在和老师告状似的,一连串日语叽里呱啦的窜出去。

“他还没进城,在半路上就摇铃!他知不知道,那传唤铃一响,我的配额补给还有工资都没有啦!”

七哥听见这些事情,收起玩闹的意思,正儿八经问:“雇主,啥情况?我还以为你真的出了什么大事,这狼来了的故事可不兴讲呀,你多搞这么几次,大家都很难做的。”

“我只想平平安安的回去,在路上看见其他乘客的车上全是血,心里没底,就摇了铃。”江雪明如实告知:“如果对洁西卡长官造成了什么困扰,要扣钱扣物资的话,算在我头上吧。”

“他胡说!”娜娜美又形容着:“他明明那么能打!比我能打多了!谁保护谁啊这是!”

“你的调查日志拿来看看。”七哥掏出对讲机和手机,把戒严状态给解除,顺手也给医疗站的好哥哥们回了消息报了平安,紧接着对江雪明说:“让我看看你日志本上的信息,能换来多少等价物。”

江雪明把日志本交了出去。

步流星也连忙把日志交过去。

但是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七哥对着俩人手机上的照片录像,还有日志上的记录一通算,嘴里念念有词。

“一三得三二三一十四三三四十九...”

她咬着笔杆,挠头的动静看门阿叔都能听见了。

“你们的日志上,有很多信息和之前乘客的调查结果是互相重复的,总而言之,应该是赔不起这趟警铃调动花费的资源!要不再进去逛两圈?大老远的不能白来呀!”

“侍者大人!”娜娜美突然没来由的紧张起来:“这是违反车站规定的!您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吗?这里的人们只是想活下去!想平平静静的活在那一天啊!大家想要办文艺汇演,一起跳舞,想要为制铁所继续工作,想看红白歌会!想和亲爱的家人过新年!”

娜娜美抱起阿星送来的《樱桃小丸子》漫画书,努着嘴满脸的委屈,指着漫画书上的标题。

“你看![Toita·taro/富田太郎]都在努力的锻炼身体!猪太郎想快快长大!明明大家都很努力很努力的在活着啊!”

“这个小丫头是死偶机关的武装雇员吗?我这里收到的简要文件上写着,她叫由香娜娜美,为什么你们喊她洁西卡?”小七的表情复杂,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她怎么了?”

步流星耸肩:“我不道啊!~”

江雪明摊手:“这位武装雇员似乎有很多小秘密,她不愿意跟我们分享更多的私人生活,雇员的证件也不给我们看。她与这个小区的亡命徒关系匪浅。”

“侍者大人,我请求你不要插手十六番制铁所干部家属楼的事,好不好?”娜娜美近乎于哀求,一个劲的掉眼泪:“大家为这座城市工作,本就遭遇了很多不幸的事情...”

她指着车窗外的极远处,外缘城区有很多区块已经完完全全黑下来,没有任何灯光了。

“每当有乘客摇起传唤铃,侍者大人们来救命,会擦去那个地方的卢恩,它们就再也亮不起来了!我想,里面的人也应该活不过来啦!我不想离开这里...侍者大人!不要把我的朋友们从我身边夺走!”

江雪明听不懂,于是问小七:“洁西卡长官在说什么?”

“也有其他乘客在这座城市遇难,如果没救回来,车站会把卢恩分割出来的地区,直接从死偶机关城的地图上抹去——不能让乘客死在这里,乘客的超常灵感,会让他们的尸体变成更厉害的灵灾。娜娜美刚才说的就是这个,她好像很舍不得这里,舍不得离开十六番制铁所的居民。”

七哥的眼神变得凌厉其起来,改用日语喝令:“证件给我。”

“不可以...”娜娜美开始恐慌。

七哥当了一回复读机:“证件!给我!”

雪明从来没见过七哥发火的样子。

这大姑娘眼睛里的血丝,还有唇齿间吐露出来的锋利虎牙,以及漠然冷酷的眼神来看——就像是一头狼露出了獠牙。

就在这个瞬间,车厢后排传出一句幽怨的话语。

“娜娜美,给侍者大人看看吧——听话。”

众人齐齐盯住阿星,盯着声音的源头。

阿星举起了手提箱,举着娜娜美长官的“诱饵弹”。

他紧张的解释着:“我没说话呀...是它...”

声音是从手提箱里传出来的。

----——

Vol·19 [ALL IN ALL·归根结底]

“手提箱里是什么东西?”九五二七的语气渐渐冷下来,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娜娜美长官的声音越来越小:“娜娜美不能说...和β级机密有关。”

“那好!”七哥手脚麻利下了车,把江雪明和步流星从车里拉出去——要两位乘客暂且回避这些敏感的话题。

她从雪明手中拿走另一个手提箱,带着两颗“诱饵弹”回到了车里,关上车门车窗,有了个相对私密的环境。

紧接着——

——九五二七开始说起车站的轱辘话,按照程序办事,亮出证件。

“我是深渊铁道总局九界车站的侍者,工号九五二七,这是我的证件,朝香娜娜美女士,我要求与你进行共享信息的解锁程序——按照车站的规定,同级之间或者上级向下级要求解锁信息时,需要毫无保留的展示自己的身份证件、乘员证件、雇员证件和盲文安检卡。我作为车站的侍者,已经向你提出两次正式要求,要求你展示自己的证件。这是我的最后通牒。”

[姓名:白子衿(QgQg·Bai)]

[年龄:二十一周岁]

[职位简要名称:九界车站职员·转业侍者]

[职员具体信息:白子衿女士出生在汕尾,自小跟着父亲生活。

她的母亲曾经是一位乘客,去了商学派进修,目前依然在第七交通署的贸易中转站做一些小生意。夫妻二人本就聚少离多,在子衿七岁时,父母就因为天差地别的家庭环境和事业而离婚。

在白子衿女士十五岁时,她独自踏上了寻亲之旅,超然的灵感让她找到了一张车票,她是个天赋卓然,手段狠毒的小机灵鬼,顺利完成了调查任务。

让我这个BOSS感到头疼的事情是——世界上再厉害的万灵药,也没办法治好一个家庭的裂痕。

子衿女士的母亲早就在地下世界重组家庭,见到女儿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这个性烈如火的小丫头开始在第七交通署捣乱,她改名叫白青青,就近找了一份报童的工作,给人们提供半真半假的小道消息,还喜欢偷东西。

在地下世界鱼龙混杂的派系组织中,她拥有非常深厚的人脉关系——她费尽心机,想让那个傲慢的母亲正眼看她一次,哪怕用一些非常规的暴力手段。

她自导自演,和朋友们纵火烧了两条街的商铺,找消防署的人们帮忙灭火,像是英雄一样把她的亲生母亲从火场救出来时,她成功得到了答案——那个女人似乎只在乎自己的新丈夫与另一个孩子。

这一通操作下来,白子衿女士也成功的把自己送进了垦荒队伍,她作为污点证人,为车站找出来不少违法犯罪的犰狳猎手,以及私下贩卖致幻药物与违禁品的坏家伙。

她在荒凉的地下深处,与工程队伍一起搭建各项基础设施,服刑的四年里,她的表现非常好,完成了高中和大学的基本课程。

在地下世界的丰富经历让她学会了多国语言,顺便考了个雅思,

她偶尔回家探望父亲时,也有前任武装雇员三三零一作陪,没有任何暴力抗法的迹象。

我们经过严格的评估,最终决定让这位年轻姑娘担任侍者要职——毕竟她在第七交通署搭建的人脉网络实在过于复杂,让她远离车站的管辖,重新获得乘客的自由,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指不定哪天就能看见她和以前的狐朋狗友继续玩火。

她经过三次[蜕变],有八位VIP的联系方式,其中一位VIP和随行侍者,曾经亲自指导过白子衿女士如何正确的使用辉石与棍棒——根据我们收到的VIP日志调查报告显示,那是[数据已删除]和[数据已删除]。

直至今天,她依然在九界车站担任侍者的工作。]

[您好,如果您看到这张证件,请善待这位侍者,这代表她对您完全放下了戒心,或是对您执行了信息解锁程序——务必将您知道的所有消息,都坦诚的告知这位经验丰富手段精明的侍者。]

[虽然她看上去有些怠惰,成为侍者之后长期禁足的闲适生活,手机游戏让她变得不思进取。]

[但是我还得提醒您一句,白子衿女士并不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不要试图欺骗她,她在地下世界听过的谎言,比您想象中要多得多。]

......

......

展示完职员证件。

九五二七紧接着掏出安检卡。

[受检人:白子衿]

[偏光六分仪·审查结果]

[核验时间:2024年7月19日]

[灵感:规格外]

[精神:A+]

[作战技能:规格外]

[癫狂指数:A]

[求生意志:规格外]

[颅内违禁品·灵灾浓度:78%]

......

......

九五二七收好卡片,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用日语吩咐道:“把你知道的所有线索,包括这个手提箱的信息,还有你的雇员证件,给我老实交代清楚。”

“所有吗?”娜娜美舔着干涩的唇齿,心中忸怩不定。

九五二七双手互抱,开始研究那两个手提箱,又随口说明:“这里没有其他乘客,你不用担心保密协议里涉及到的东西,传唤铃的作用,本来就是为了帮助乘客解决问题。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来解决你的。”

娜娜美从衣服里掏出两个大铁盒,那是她历年的年审安检卡,还有雇员更新迭代的证件。

“那我...让我想一想。”

“你慢慢想,别说错,别说漏了。”

“嗯,侍者大人,你给我的感觉...很温暖,很帅气,虽然你比我年纪要小那么那么多...”

“工作时间不闲聊,谢谢。”

......

......

这位武装雇员踌躇几许,终于开口,“其实,我不是娜娜美...我是洁西卡。”

九五二七没听太明白,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很难理解。

“你把这两个名字展开来,详细讲讲。”

......

......

这个兔牙樱花妹,神色复杂的指向手提箱:“真正的朝香娜娜美,在这个箱子里。而我是她的妹妹,我应该叫洁西卡。”

九五二七愣了那么一下——

——她还没做好准备,没准备好打开箱子。虽然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一些事,但还没来得及确定。

......

......

洁西卡将自己的雇员证件,还有安检卡都交出去,那是两个大铁盒。从1990年开始,一直到今天,所有的证件都收在里面。

上一回安检的日期是2024年7月14日,就在不久之前。

把东西交出去以后,洁西卡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好比交出了定时炸弹。

“死偶机关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侍者大人,这个事情,要从最初的事故开始说起——像您刚才提到的,关于涉及到保密协议的内容,我也会说给您听。”

九五二七看向窗外——

——两位乘客乖乖坐在马路牙子边上,一动也不动,很自觉。

“你继续说,我录音了,车站的审查机构会根据实际情况来下判断的,你放心吧。”

洁西卡点了点头,回忆起故事的最开端。

“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地方还不叫死偶机关,它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祖先的行宫],你知道这座城市的历史吗?侍者大人?”

九五二七摇摇头:“我小时候也没听过关于这里的传闻,看来车站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

洁西卡指着外围道路上的卢恩符,还有更远方的城市灯火。

“这里原本是一个规模巨大的遗迹群——遗迹上建立了这座城市,就叫[祖先的行宫]。”

这座城市仿佛在呼吸,年代久远的紫外线大灯下,照出巍峨的群山与更深处的基底石筑。

“这里有如尼文字,是一种很神奇的力量,更早的时候,苏联和北约一直在争夺这里的开发权——有很多很多人,在铁道总局的引荐下,来到这里定居生活。

有乘客,也有普通人,根据不同的身份,车站会安排不同的职位,所获得的信息也很有限,一直处于保密状态——我和娜娜美出生的时候,已经是第三代婴儿潮,是一九六一年。”

九五二七听到此处时,突然抬手打断:“也就是说,其实你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

“是的——我也是[亡命徒],只是和制铁所家属楼里的人们不一样。”洁西卡说起这件事时,情绪非常稳定,甚至把手按在癫狂指数的手形钢板上,要自证清白:“我很清醒。”

......

......

“说说原因吧。”九五二七看见雇员证件上,关于洁西卡ap;娜娜美的真实年龄,目光停留在[年龄:未确认]一栏。

“我和娜娜美是日俄混血。”洁西卡如实告知:“我们是一对弃婴,在十六番制铁所的工厂里,本来要丢进炼钢炉烧死的。”

“为什么?!”九五二七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因为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们。”洁西卡照着当年厂房值班阿叔的工作记录所述:“他们本就不是一个工作单位的人,国家不同,语言不同,在那个混乱的冷战时期,为了缓解长期见不到太阳的心理压力,到处寻欢作乐找人睡觉,妈妈能生下我们完全是个意外——那个时候这座行宫,已经开始出现异常现象了。”

洁西卡回想起陈年往事,想起与娜娜美两姐妹在制铁所干部楼长大的故事,将这一切都娓娓道来。

“根据叔叔阿姨的说法,在我们出生之前,行宫周边每隔半个月就会发生一次地震——有很多物资配给进不来,刚修好的铁路系统,又会因为地震而瘫痪。其中也包括医疗用品。

听叔叔阿姨他们讲,我们的妈妈可能是因为错过了最佳的服药引产时期,又不敢和各自的组织单位上报这个日俄混血的新生儿,就想把我们生下来,丢到炼钢炉里去毁尸灭迹,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了——他们也不会受罚。”

九五二七沉默了,她感觉心里很不好受。

洁西卡在描述这些事情时,非常非常平静,可是语气越冷——像是七哥在听闻雪明叙述往事时的那种冷,就越令她难过。

洁西卡连忙挥挥手,略过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起[祖先行宫]的正事。

“那种地震,持续了二十年,就像是心跳一样,像是巨大山峦的心跳和呼吸,直到车站研发出更加坚固的材料和铁道结构,这座相对封闭的大城市,才开始稳定通车——于是我和娜娜美自告奋勇,想去车站,想找一份正式的工作。十六番制铁所的人们养育了我们,我们两个也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做什么都好...至少...”

说到此处,洁西卡咬牙切齿,握紧了双手:“至少让我们觉得,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应该比变成钢...变成钢铁要好,要好一点点...Jt so so,就一点点。”

九五二七抱住了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却能当她母亲,当她奶奶的“小丫头”,紧紧的抱在怀里,她能感觉到那种咬牙切齿的不甘心。

洁西卡没有掉眼泪,只是眼睛变得水汪汪的,眼中属于亡命徒的漆黑血液散开,重新露出斯拉夫人血统中褐色的眸子。头上斑驳杂乱金黑二色的发丝,让她看上去像是一个被命运摆布的精巧娃娃,一个死偶。

“侍者大人,我和娜娜美两个人,跑去伦敦的天穹车站——”洁西卡从铁盒中翻出来最早的安检卡,“——我们没有多少灵感,没有的,BOSS不愿意让我们搭车挣钱,也不愿意让我们去其他地方,我们一点都不灰心!一点都不!因为BOSS是好猫咪!它说...”

说到此处,洁西卡就开心起来。

“它说我们的血里有铁的味道!可以当武装雇员!可以去保护制铁所的人们!”

“我和娜娜美学枪!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很开心的!”

“但是...”

......

......

车内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只剩下洁西卡抽泣的声音。

泪水打湿了九五二七的襟衣和领带。

“但是灾难来了。”洁西卡把脑袋埋在七哥的胸怀里,嘶声低语:“灾难来了...我没有用...灾难来了。大家还在准备过新年的时候——我和娜娜美两个人轮班,突然天就塌下来了。”

“整个七番队的四十多个消防员跑上大街,他们喊——地震了!地震了!”

“然后我跑到街上看,四区和七区的十多个高炉滚出来,铁水流进地缝里,好多烟囱也倒了,我真个人都傻傻的,忘记逃跑。”

“我还听见有警笛,还有人在大声喊,有人去了遗迹的王庭,在偷卢恩。我不知道那个王庭是什么地方,对卢恩也是一知半解的,那不是我这个武装雇员该知道的事情——我最后看见的,就是大水塔塌下来,把我埋起来,我想我是要死了吧?”

九五二七揉着洁西卡的头发,轻声应道:“嗯,你还活着呢。”

“是半死不活的。”洁西卡抬起头,打开战术手电,展示着脖子上的伤,它们本来藏在头发里,很难察觉到平齐的切口:“自从那天以后,再也没有地震,也没有新的灾难了。人们把死难者埋进地里,还会有尸体爬出来,我也爬出来了——好多人都怕我,但是娜娜美不怕我,我被砸成一摊泥了,只剩下个脑袋,娜娜美说,这下也没办法见人了,就把身体给我。”

“洁西卡...不是给你,是借给你用。”从手提箱里传出来幽幽话语。

“嗯!是借给我用!”洁西卡打起精神,又和九五二七说起BOSS的好:“天穹站的人来了,他们不管我们。我们缠着BOSS,天天给它打电话,给它说我们的故事。它每天都哭一次,然后大发慈悲的给我们做了换头手术!好猫咪!LuckyDA☆ZE!它做得好!它做得好啊!”

洁西卡提起手提箱,精气神十足的大声喊:“我们每半年就换一次,轮流当诱饵弹!这样也能好好保护对方,我们是洁西卡!也是娜娜美!”

“万灵药治不好你身上的伤吗?”九五二七刚问就后悔了——照着BOSS那个性子,要是天天有这么一对小姐妹电话骚扰,万灵药能治好的病,它早就治了,这只猫咪可记仇,从来不会留隔夜的心病。

“没有用...”洁西卡情绪低落:“恐怕BOSS也想知道卢恩是什么,也想掌控这种恐怖又伟大的力量,它把我们搞得半死不活的,仿佛一切都停止在灾难发生的那一刻了,这座城市所有的生命都留在一九九零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万灵药也没有用——光是每半年给我们做换头手术,BOSS也花了不少力气,它提出的等价物,是要求我们为车站值班五十五年。”

“你们不会被这种古怪的卢恩影响吗?”九五二七问起小区里的状况:“这栋家属楼里的生物没办法逃出来,但是你们可以...”

“娜娜美换到这副身体上,偶尔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被抓回去。”洁西卡解释道:“但是我不会,我想,应该是这副身体换了头颅之后,卢恩就认不出我了。”

“BOSS要你们接着当乘客的安全员,这个做法挺好的。”九五二七思考着,在想要不要把这些事都告诉江雪明。

——这里原本是荒无人烟的远古遗址,因为卢恩变成了繁华的大都会,最终也变成了一座活死人之城。

从洁西卡的回忆来看,曾经有人来这里偷窃卢恩的力量,想要将这种BOSS都无法掌控的奥秘窃为己用,才发生了这场恐怖的天灾。

后来的保密协议,也是在保护乘客,不让他们妄起歹念,去触碰这些远古的神秘造物。

就在这个时候——

——手提箱里的娜娜美说话了。

“我想看漫画...洁西卡,我听你说...有乘客带了最新的《樱桃小丸子》来了...”

那个声音非常虚弱。

“可以哦!我翻给你看!”洁西卡立刻打开其中一个手提箱。

箱子里是一颗完整的头颅,有各类避震填充物包裹着——洁西卡和娜娜美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箱子里的娜娜美无精打采的,失去了心血管系统的支撑,大脑在工作时长期处于失能状态——看来另一个箱子里,装着洁西卡因为天灾事故而压成肉泥的身体。

......

......

多愁善感的七哥看见这一幕,突然没来由的哭出声——和防空警报似的。

箱子里的娜娜美像是触发了久远的记忆,醒了那么一下。

“又有地震了!?”

“不是...娜娜美,是侍者大人在哭。”洁西卡翻开漫画书,手电朝车顶打,让强光漫反射下来,不至于那么刺眼,照亮漫画书的扉页。

“为什么还是《富田太郎》这一回...都二零二四年了,现在地上人和新乘客怎么还在看这个...”娜娜美看清楚漫画书上的标题之后,感觉很无聊:“算了算了...不看了,我继续睡觉,有事情再叫我......晚安。”

“晚安...”洁西卡合上箱盖,回过头,反过来掏手绢,要来安慰九五二七这个年轻的侍者了。

“不哭的,不哭!不哭!不伤心哦!”

七哥只是一个劲的拉警报,都快哭到背过气去了。

......

......

“[ALL IN ALL·总而言之],这就是我想和侍者大人说的事情了...”洁西卡一边给七哥擦眼泪,一边强调着:“虽然大家现在都不怎么好,不像以前那样活泼了,他们发现手里的东西不好了,变老了,坏掉了,就经常会变成怪物,会发疯。”

“但是侍者大人可不可以,不要把十六番制铁所家属楼的卢恩擦掉。在灾难发生以后,好多好多人都想把城市重新修好,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们照常生活,照常运动,照常找衣服穿,努力工作,吃东西,然后把吃下去的生命都吐出来。”

“就像是恩里克大厨,还有其他厨师的手艺越来越厉害,我也会经常给他们带食材,但是不能带活生生的东西进去,因为活物可能会增加灵灾浓度。”

“李阿姨在楼道里扫地,搞卫生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东西经常坏掉,我就答应她,一直给她带新的打扫工具。”

“每个人,每个人...照顾过我的,把我养大的人,还有我的好朋友,我的亲妹妹...”

九五二七抓着洁西卡的衣服,一个劲的擦鼻涕眼泪:“别说了,别说了...别刀我了!~我听不得这些话!~~”

“无论是天穹站,还是九界,还有雷克雅未克的巨山车站,都不会往这里送新的物资了。”洁西卡忧心忡忡的形容着:“他们手里的乒乓球拍啊,网球拍烂掉了,偶尔我会买一些回来,这样他们就可以开心很久很久很久,不会变成怪物。但是我只有一个人,我带不了那么多,也没办法一直买一直买,还有人想抽烟,我也喜欢抽烟,但是烟在贸易中转站卖的好贵啊,我也没办法跑到地面去进货,BOSS不许我去——没有其他人来帮我,只有乘客偶尔会来......”

说到此处,洁西卡看向窗外马路牙子上的两个“小家伙”,对她而言,这两位怪客的年纪,都能当她的孙子了。

“步流星先生,是第一个,带那么多好吃好玩的,还给我带烟的人,其他乘客也像江雪明先生一样,喜欢带些奇怪的爆炸物来。不过...”

说到江雪明,洁西卡还是很开心的。

“他们很好看,真的很好看,还会做扫帚,李阿姨一定很喜欢他,LuckyDA☆ZE!”

“所以我想请求侍者大人。”洁西卡转而郑重其事,对七哥请愿:“不要扣我的工资,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继续给他们买东西,不会让他们伤害乘客的,乘客们听我的话,不乱跑,也不乱说话,就不会有危险——不要让这栋楼的灯永远熄灭好吗?”

七哥接着问:“你没有和BOSS说过这些事吗?”

“我们已经麻烦了BOSS很多很多回,好猫咪恐怕也会因为这些事,变成坏猫咪的...”洁西卡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的样子:“我想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们琢磨着,光是一个小区,就快把我们两颗小脑瓜都掏空了,好猫咪要管那么那么多车站,那么那么多人...它一定很辛苦很辛苦了。”

“嗯!”七哥刚缓了口气,看见洁西卡这副梨花带雨的表情,差点又开始哭。“你放心!正义的我不能坐视不管!哎等等...”

顺着七哥的目光,洁西卡跟着看过去。

“那是啥玩意?”

在车窗的边缘,有一个一次性纸杯。

那是江雪明给未来咖啡厅的外卖包装选的样品——它用棉线穿开底板,挂在车窗上,就像是我们小时候玩过的纸电话听筒。

棉线的另一头,攥在江雪明手里。

两个小伙子坐在马路牙子边上,握着这个听筒——步流星抱着一大卷手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的擦眼泪鼻涕。

江雪明默不作声,只是听见车厢里没了动静,就对纸筒说了一句。

“七哥,不好意思...”

九五二七眼疾手快掐掉了录音,生怕录到江雪明的声音,紧接着把整段信息传回了车站。

她抓来纸筒,非常生气:“你在玩火!雇主!千万别被BOSS发现了!偷听机密是要去坐牢的...我也要连坐,我不想和你一块变成纯狱天花板啊!”

“但是根据你们描述的情况...”江雪明内心多少有了数:“想长期有效的解决这个问题,恐怕你一个人搞不定哦。”

七哥一个劲的挠头:“那...你有办法?”

“我是个日子人,听洁西卡长官话里的意思,是想让这些居民,继续把日子过下去,又不能随随便便就发癫——这不就到我的专业领域了嘛?”江雪明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一边对纸筒说:“麻烦七哥去找点东西,带过来,至于花销,就从我账上扣吧,不好意思,给洁西卡长官添麻烦了。”

“你打算怎么做?”七哥也没打开车门,她觉得用纸筒通话特别有仪式感,挺浪漫的。

“那是我的β级机密,怎么能随便告诉你呢?白子衿小姐,哦,不好意思...可能你更喜欢我叫你白青青小姐。”江雪明用力一扯:“先挂了,有事儿见面聊。”

——纸筒的棉线应声而断。

小七就看见车厢头顶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双面胶沾着阿星的粉色手机,还开着蓝牙视频通话,把刚才所有的东西都拍下来了。

小七一下子满脸通红。

“这个小机灵鬼...”

----——

Vol·20 [春弦]

“拜托你了。”江雪明将日志本上的采购目录撕下,交给九五二七。

七哥接来一看,上边写的都是一些建筑耗材,于是心生疑惑,又问道:“你准备把这栋家属楼翻新一遍?听上去不靠谱啊,这不是治标不治本嘛?”

“那你说个治本的方法?”江雪明叉着腰,抬头看向整六层家属楼,又用双手比出矩形框架,像是在估量整个体育场的尺寸,没有水平测绘仪,只能简单看个大概。

“治本的方法...”七哥琢磨了半天也没得出一个准确答案——从车站的角度看,像十六番制铁所家属楼这种地区,已经没有什么继续保留的价值,如果它的灵灾浓度持续增加,乘客的伤亡率逐月上升,等待它的,应该只有[死亡]这一个选项。

至于关停的方式,就是洁西卡说的,把整块分区的卢恩符文都铲去,其中的[亡命徒]会陷入永眠灰飞烟灭,什么都留不下。

“行吧...”小七也找不到其他的标准答案,但是江雪明给的这个方法听上去就很难完成——家属楼是按照战时避难所的标准建的,翻新的工程量是巨大的。

只凭他一个人...

一个人?

“喂!”九五二七刚爬上摩托车,突然想起这茬,“你不会是想...让那群活死人和你一起劳动吧?让他们和你一块改造这个社区?”

“你提醒了我,似乎可以试试。”江雪明低头画着设计图,就像是给咖啡厅做室内设计的练手作品,“谢谢啊,七哥,你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我要是劝不动那群怪人,就一个人慢慢把这栋[大屋子]给整理干净吧,洁西卡长官说过,我们最少有三个月的工期,三个月之后,有极小的概率会被这片地区转化成亡命徒。”

“你真的打算一个人干完它啊?!”小七非常惊讶:“平时都这么勇的吗?”

“以前在卤味店打工的时候,不瞒你说。”江雪明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还有两个同事和我一起做事,但是他们喜欢偷懒摸鱼,上班的时间也越来越离谱,后来就被老板炒鱿鱼了。结果我发现——我一个人的时候,反而能做得更快更好。”

江雪明微笑着,催促七哥去拿货物,“抓紧时间吧,估计还得麻烦你跑很多趟。反正都是打扫房间,洁西卡长官的房间很难打扫——这个也很难打扫,难做的事情并不代表不能做。我们可以慢慢来,慢慢来会比较快。”

洁西卡掏出空枪,狠厉叫嚷着:“你再骂!你再骂!~”

“算了算了算了洁哥...”阿星抱住了长官,一个劲给洁西卡嘴里塞旺旺仙贝。

“我明白了。”小七又心算了一下成本:“会花很多钱的,建材虽然便宜,可是如果你还要买其他的东西,像是草叶植被盆栽什么的,像是聚乙烯PVC/玻纤还有铝合金这种装修材料,这些玩意按车站的运力来算,想运到这里,价格都是贵上天的哦!”

雪明义正言辞毫不要脸:“我考虑过了,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不能瞧不起阿星的银行账户。所以可能会拜托你多跑几回,附近有贸易中转站的话,也帮我问问价吧?手眼通天的白青青小姐姐?”

“嘿!~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小七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拉上摩托车的油门,一溜烟往城区钻。

“明哥,那我们呢?”步流星也没事情干了,腿上的割伤,已经叫江雪明用三角绷带缠上,但是走路还会跛脚。

江雪明:“你的腿能跑吗?”

“跑肯定是跑不太动,我感觉小腿的跟腱都断了。”阿星拉起裤管,三角绷带都止不住血的样子,“明哥,你问这个?是想回社区里看看吗?要不你和洁西卡长官两个人去?”

“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不放心。”江雪明掏出白夫人咖啡,找洁西卡要了一瓶水——从大背包里拿出铁锅和燃气灶。

他把空调制冷机的GAS瓶装上迷你灶台的引气接口,开始烧水做咖啡,一点都不着急,也不打算动用万灵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等咖啡做好了,步流星喝完,断裂的跟腱和肌肉重新连接,他原地蹦跶起来,又坐了几个立定跳远。

“好了!明哥我好了!”

“那就走吧,我们再进去看看,去住户家里走访?”江雪明说着,又看向洁西卡。

洁西卡一时半会没听明白江雪明的意思,“你还想回去吗?回到这个小区里?”

江雪明满眼无辜:“对啊,我不进去,怎么知道要买什么?要给这些居民带什么?光问你吗?洁西卡长官?你这个女孩子,全身上下都是秘密,充满了日式谜语人的味道——对付这些亡命徒,我得逐门逐户问清楚了才安心。”

“维克托老师说过的!我们得主动进攻!”步流星倒是立刻明白了明哥的意思:“把这个大屋子收拾干净!”

“这栋楼像是你屋子里的垃圾一样,等着它们慢慢烂掉,发出来的臭味被新的乘客闻到了,还伤害到了新乘客,那个时候车站恐怕真的会把它连根拔除吧?你也说过,这座城市里,有很多很多区块就是这样消失的。”江雪明细心的解释着:“长官,我能理解你心中的[不安]——就今天,你在办公楼里,我们刚推门进来,看见你准备上吊自杀...”

“嗯...”洁西卡抿着嘴,一副心虚的样子。

江雪明接着说:“我当时想不明白,后来想明白了——你应该是想把我们吓跑?安全员死了,乘客没有了向导,大多数情况下都会中止这次调查任务——你想用这种方式保护你的恩人,保护你的朋友们?”

“对不起!”洁西卡立刻鞠躬道歉:“对不起!我确实有所隐瞒!”

“明知故犯之后再道歉,是很恶劣的行为,我不太能理解...就是...洁西卡长官我实话实说啊。”江雪明形容着:“啧,我很难理解这种复杂的情感,可能和你聊不来,我是个很实在的日子人,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老土,我的妹妹也这么说,我能杀死她所有的幻想和浪漫,是个很[没意思]的人——

——我不喜欢小确幸,或那种矫揉造作的复杂感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吗?你们日式故事总是弯弯绕绕的,总喜欢用复杂的语句去描述支离破碎又美好虚幻的东西,我不爱看动画片也是因为以前被类似的奇怪故事伤透了心,看见那种别扭的叙事方式,我就跑得飞快——说起来有点冒犯的意思了,抱歉。”

“我...明白...”洁西卡抿着嘴,满脸不好意思:“我会好好配合你们,有一说一!有一说一!中文成语,毕生所学。”

“那么就好说了!我们走。”江雪明收拾好燃气灶,合上日志,变得精气神十足。

步流星:“回去?小区里?”

洁西卡:“回去干什么?”

“BOSS给我们安排的B14景区又破又烂,里面还有一堆宰客的[亡命徒],做装修工程呢,首先要搞安全防护,不然怎么开工生产?”江雪明一板一眼,从伏尔加的尾箱掏出三张新的塑布披风,检查最后四个冲锋枪备弹匣:“我们进去,和他们好好聊聊,聊到他们不想聊为止。”

......

......

三人照常走过体育场小道。

江雪明逐个清点场上运动员的数量——把各类运动器械的账单理清楚。

紧接着和四位网球手,还有两个裁判聊了很久很久,又和看球的一家三口聊了很久很久。

大概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惊喜,也没有任何惊吓。

生活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

在洁西卡长官的帮助下,江雪明了解到,这四位运动员需要的东西还真不少——

——紧接着,江雪明在日志本上写满了字,撕下来交给洁西卡。

“回头你找侍者大人要个告示牌,把这段话挂在网球场的铁网上,靠近入口,我们走以后,让其他乘客看看。”

“这个是?”洁西卡不认识多少中文。

步流星拿出自己的日志,照着写了一遍日语,把纸张撕下来交给娜娜美。

[十六番制铁所·网球场]

[亲爱的乘客,在你右手边有四位运动员,他们来自苏联时代,有一位曾经是奥运会的运动员——与他们沟通时,最好不要讨论1990年之后,苏联解体的事情,否则你可能会死。]

[如果你发现他们手中的球拍锈蚀腐烂,网球丢失,在一楼的仓库应该有我留下的备用品,如果你找不到备用品,说明这里已经荒废了很久很久,要直接开溜。]

[这四位运动员都喜欢三道杠的吸汗衬衫,对鞋子没什么讲究,如果你带了功能饮料,可以送给其中两位女士,白头发大眼睛的叫斯琴涅娃,黄头发小鼻子的叫萨沙,都喜欢牛磺酸饮料,可以提升她们对你的好感。]

[两位裁判不喜欢说话

.

,他们喜欢吃玉米饼,这种零食很干净,不带油水不黏手,适合在比赛时吃。]

[旁边的一家三口是日本关西人,,丈夫很喜欢赌博,不要说关于赌博的话题,他的妻子会试着杀死你——

——妻子会问你钙片的事情,如果你没有钙片的话,牛奶也行,实在找不出这些东西,就不必去打扰他们了。他们的孩子可能会羡慕你的身高,缠着你问东问西。]

[九界车站·乘客:江雪明]

......

......

“这些是...”洁西卡捧着两张纸条,才明白这两位乘客打算干什么,“这些是留给其他乘客的吗?”

“洁西卡长官,你的中文很烂,我有必要写下这些东西,免得你在和其他乘客沟通的时候词不达意。”江雪明解释道:“整个过程会花很多很多时间,就像是打扫房间一样无聊。”

“不不不!不不不...”洁西卡一个劲的点头:“谢谢!谢谢你!”

“不客气,我估计这个告示牌要经常更新。”江雪明又嘱咐道:“不可以偷懒。”

洁西卡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嗯!”

......

......

二十四个小时之后。

一楼的所有功能场所大门上,都多了一张小纸条。

俱乐部舞厅、麦当劳餐厅、大食堂、浴室和社区居委会的办公室。

里面的每个人,每个亡命徒的基本情况,与亡命徒沟通时需要注意的事项,都写得清清楚楚。

只是还不够详细,江雪明没那么多的精神力去深挖这些旁捎末节。

本来谈话就是一件非常消耗精神力的事,要避开[禁句]察言观色,时刻留心谈话对象的精神状态,连续二十四小时不断的说话,是非常辛苦的事。

阿星在一旁有样学样,明哥偶尔走神的时候,他就会立刻接上话题,免得怠慢了这些容易陷入狂暴状态的贵客。

期间只发生过一次险情。

——对付乒乓球台的扎堆人群时,江雪明也不敢上去直接打招呼,那地方人太多,都是壮年的汉子,还在拿空烟盒打赌,看起来个顶个的脾气火爆。

于是他就叫洁西卡长官把这些人都拆开,一个个传唤过来。

其中一个汉子输急了眼,刚走到球场外缘就变成了丧失神智的癫狂状态。三人不得不跑出小区,在门外等待卢恩保险发挥作用。

......

......

江雪明在车上睡了十个小时,这一觉睡得特别香。

在精神力消耗完之后,进入睡眠状态时,脊骨会打开血脑壁障,让大脑完全放松下来——把大脑里的垃圾废液全都排出去。

当他醒过来时,还能发现辉石在闪闪发光,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或许是好事——或许他偏光六分仪也说不明白的精神力,从[规格外]变成了更加[规格外]。

......

......第二天,七哥开着一辆大卡车,载着建材回来。然后被雪明拉进了小区。

四个人开始逐门逐户筛查所有的住户,聆听他们的需求,他们的故事,他们不可冒犯的独特[禁句]。

——紧接着,将这些信息都变成一张张告示,一句句谏言。

变成[安全规范指导书]。

......

......第七天。

[居住区一层到七层楼道]

[你会看见一位华裔卫生阿姨,她的名字叫李香云,她负责这栋楼的保洁工作,很喜欢唱歌,如果你会唱《浏阳河》或者《我的祖国》,可以试着和她搭讪,她对每家每户的情况都非常了解,是个热心肠。]

[如果你不会唱歌,我也推荐你试着唱一唱,乐谱我会留在最后,李香云阿姨并不会因为你五音不全的乐感而嘲笑你,她会抓着你的手,像是指挥棒一样,教你唱歌。]

[她手下有八个轮班的勤杂工,只要你成功攻略了这位阿姨,她会热情的给你介绍每个房间的住客,她在这个小区,算是德高望重的人,基本上只要她在场,没人敢乱发脾气。]

[如果她的打扫工具坏了,你一时半会找不到代替的东西,仓库里也没有了,你可以试着和她一起弯腰捡垃圾,然后找机会开溜。]

[九界车站·乘客:江雪明]

写下最后一笔,撕下书页,关于[亡命徒]的处理办法,江雪明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八。

剩下的那百分之二——来自英英幼稚园的六个小孩子。

这些孩子们的脾气是真的难搞,不过三四岁的年纪,话也说不清楚,一旦找不到爸爸妈妈,或者老师也哄不好了,就会立刻[死]给你看。

紧接着这种癫狂的情绪又会往外传染,迅速变成一场毫无征兆的暴乱。

江雪明也很头疼,他没照顾过孩子,白露从小就很乖,和他自己一样乖,不哭不闹的,因为一哭一闹就得挨板子。

可是这些小宝贝打不得,打了也不怎么长记性。

他想了半天,总不能给几位老师传授P90五十连发教育办法吧?

——仔细琢磨下,那场面可太癫狂了。

......

......

洁西卡也无能为力,以前她在工作之余,也会来教家属楼的小孩子们做题,不然怎么好多人都喊她洁西卡老师呢?

对付这些宝宝,她是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

在幼稚园破破烂烂的旋转木马上,四个人坐成一排。

“算了。”洁西卡扯着江雪明的衣袖,用中文说:“有些事情,做不到,不强求。你,做很多很多了,很多很多,谢谢你。”

“不算,不能这么算了。”江雪明咬牙切齿的,满眼的不甘心:“一个屋子打扫到一半,你喊我住手?你要急死我?”

......

......

“你这个家伙...”洁西卡改用日语,因为中文的气声她说不好,“很奇怪啊...真的很奇怪啊...”

她控制不住气声,是因为正在哭。

“为什么你对我们那么那么好?我不明白...你真的打算一个人做完这些事情吗?我本来还以为你在说大话!要客客气气的安慰我而已!”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阿星你也别翻译了。我估计没什么营养...”江雪明习惯性往洁西卡手边递纸巾:“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厉害,洁西卡长官。”

步流星插了句嘴:“洁西卡长官在问,为什么咱们要帮她做这些事情?”

江雪明坦言告之:“我第一次做装修设计,想练练手,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工业风改装案例吗?我就想啊...要是以后能搞个厂房改咖啡厅也不错,毕竟厂房很大,还有悬架,把我心爱的泥头车停进去...”

九五二七:“你还惦记你那泥头车呢?!谁家咖啡厅里有泥头车啊?”

江雪明也没搭理小七:“把我心爱的泥头车停进去,不光能运货,随时都能检修,这多好的练手机会啊...难道我咖啡厅进了几个不讲道理的熊孩子我就得放弃吗?”

听着听着,洁西卡就开始拉防空警报,扑在七哥的肩上。

“这个人他说谎...”

七哥没反应过来:“啊?”

“我以为...我原本以为...他是开玩笑的...他就随便做一做...”洁西卡挥着小手,也说不清楚话:“四百多个人,我的妈呀,他真的一个一个,一个一个问过去,一张纸一张纸的慢慢写完了,侍者大人,我还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写完这个故事,就结束了——结果我才发现,他是真的想,让我的家人们活过来!”

想到此处,洁西卡只顾着擦眼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改用蹩脚的中文形容着。

“他骗人,他说他很‘没意思’很‘不浪漫’很‘老土’——这不对,他是刀子,他刀我!呜呜呜呜呜...”

......

......

“阿星!”江雪明没工夫照顾洁西卡长官的小情绪,“我们走!”

说罢——他就起身拉住阿星的胳膊往居民楼去。

步流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去哪儿啊?明哥?”

“你小时候喜欢看什么?咱们去翻翻洁西卡长官的DVD库存,整点碟片来哄这些小宝贝。说不定有用呢?办法总比困难多。”江雪明仔细想了想:“这些小孩又不会长大,应该一直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我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我永远活在三岁,老师整天喊我为了未来努力学习,我不发癫

.

谁发癫?”

步流星两眼一亮:“有道理啊!明哥!”

俩人一合计,给幼稚园的小宝贝们弄到了《猫和老鼠》的十六张光碟,幼儿园的多媒体电视太老太老,又托七哥去武装雇员的办公大楼去取。

结果呢——

——结果几个幼师看见电视里放出汤姆和杰瑞,笑得比孩子还开心。

......

......

阿星和雪明搞定了所有亡命徒的[安全规范指导书],一刻都没停下来,跑到大货车上,把建材卸下来。

除锈剂和焊条铝板钢件都拖到家属楼铁栅旁边,从门口开始,一路往里翻新。

......

......

在研磨机的电源插上安保室闸口的那个瞬间——仿佛一切都开始呼吸。

一切的一切——

——所有一切。

都像是脉搏中透出的[春弦]。

看门的蓝领阿叔拿走了江雪明手里的磨机,随手抽出两只工装手套,笑嘻嘻的用日语说。

“欢迎回来,贵客盈门,就稍事休息一会。”

步流星刚准备提着油漆桶往体育场去,要刷完整个网球场的十面大网是不小的工程,镀铬漆也十分沉重,他走得很慢,小心翼翼的。

阿星突然感觉手一轻,就见到乒乓球场的几个大哥光着膀子,随手提走了他手里的东西。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阿星一拍脑门,想通了,飞也似的跑出门外,抓着江雪明的两肩使劲摇晃,“明哥!明哥!活过来了!活过来了!都活过来了!活了活了!”

“阿星,这些亡命徒,应该是知道的,他们知道自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江雪明想了想,仔细的想了想:“只是一直在假装自己还活着——所以听见那些[禁句]时,才会变得偏激抓狂。”

步流星指着小区里的人们,指着那几位正在挥洒汗水,努力工作的人们。

“那...那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直认为,人本身就非常热爱劳动,就像是在春天播种,充满热情的呵护庄稼,期待着在秋天收获——和维克托老师说的一样,他们找到了勇气的寄托之物,击碎了内心的阴霾恐怖。”

江雪明依然在卸货,将建材电缆往外丢,立刻有更多的居民跑到外面来——卢恩都认不出这些[亡命徒]了。

......

......

一个手脚麻利的阿叔爬上货车喊着号子,把瓷片和石棉瓦箱子小心翼翼的递给同班伙计。

“工长!工长!车!车上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今天过年!也要加班啊?”小工结结巴巴的挂在货车的卸货板上,他很矮,双脚都没沾地,眼中满是期待。

工长以指为枪震声怒吼:“别问!做了再说!”

“好!好!我去喊三班...四班的懒鬼起床。”

说着这个小工麻溜跳回地面,一路飞也似的朝大楼奔跑。

不一会——

——雪明和阿星就听见家属楼的广播站传出尖锐刺耳的啸叫。

方形的喇叭口已经年久失修,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看见有人挂上安全绳架上梯子爬上四楼高的线杆,正在修理这破玩意。

在那一刹那...

“当心!”阿星望着那个方向,两眼失神尖声惊叫。

正在修理喇叭的工人从十来米的半空跌下来,年代久远的安全绳也失去了作用,断成两截。

他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声闷响传出去很远很远。

大家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齐齐看着那个在地上挣扎哀嚎的可怜虫。

可是——

——可是不过十来秒的功夫,那位工人立刻站了起来,身上的骨骼与肌肉重新黏合。淤伤和骨折都慢慢的痊愈了。

他在大声怒吼着,像是丢了脸,又像是伤了心。

“嘿呀!看我干什么!动起来!动起来!”

......

......

这七天非常短暂,也非常漫长。

十六番制铁所家属楼就像是一座监狱,亡命徒就是囚犯。

江雪明能喊出这栋楼每一个人的名字,他莫名奇妙的想起了维克托老师说过的那个故事——那个作家大卫小子,给犯人们写家书的故事。

他搞不清楚,不明白,这到底是维克托老师提前泄题,给他们安排的参考答案,还是命运使然,冥冥中的巧合。

他和步流星的日志本,已经没有多余的稿纸能撕了——四百多个居民的[安全规范指导书]把他俩的宝贝日志掏空了。

......

......

小七和洁西卡也跑了出来,当她们看见这些亡命徒活灵活现的样子,只觉得不可思议。

洁西卡急匆匆的问工长:“你们要干什么?艾里力克叔叔!你们要干什么呀!”

工长立刻答道:“不知道!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那...东西用完了怎么办?”洁西卡又问。

工长接着答道:“那就休息,总会有事情可干。”

“七哥...”江雪明还没开口说完。

“懂!”小七攀上大卡车的驾驶位,又跑去拉货了。

......

......

大卡车越跑越远,在城市中拉出一串黄滚滚的浓烟。

洁西卡和江雪明,还有步流星排排坐在马路牙子上。

身后的居民们渐渐散开,抱着铝板跑去远方,拿住毛刷爬上铁网。

看门的阿叔依然在用磨机对付铁栅上的锈烂的疙瘩。

那么安静,又那么吵闹。

洁西卡抱着膝盖,看向城市很远很远的群山。

“做完这些...你们就要走了吧?”

步流星立刻说:“应该是的。”

江雪明:“不着急。”

“不着急?”洁西卡又问:“还有什么事情吗?我觉得已经可以了...已经...大家都很好了。我看大家...都是超——有精神的!”

江雪明点点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仪式没有完成,新年的晚会,新年的钟,还有开开心心的红白歌会!”

“呜噫!!!!——————”洁西卡立刻进行一个警报的拉。

江雪明问阿星:“她怎么反应那么大?”

“我不道啊...”步流星想了想,稍微共情了一下。

然后阿星也开始拉警报。

那场面和两台特殊用车似的。

左边是救护车,右边是消防车。

雪明就在中间,很不理解。

真的很不理解——

——于是他找了个会说中文的对象,试图理解一下。

“阿星,你...你解释解释...”

步流星一边哭一边说:“我想了!我认真想了!刚才我就在想那个事情——你要给洁西卡长官安排一个新年晚会是么?”

“对啊,你打扫完屋子,不得庆祝一下吗?”江雪明的想法很简单,“扫旧迎新,多实在的事情。”

“对对对!就是这个新年晚会...是特别为她准备的吗?”步流星又抓着这个话题没放手。

江雪明:“是的,之前洁西卡长官说过,大家想办一个新年文艺汇演。我调查过家属楼里的居民,他们会什么才艺表演,我也了解过,私下征求了他们的意见,然后做了一版节目单,但是没写出来,日志本不够用了。”

阿星立刻给警铃续了一管电池。

“我也是想到这个!刚才你说了好多话,我一下子脑子没转过来,才发现你说过,要装修这栋楼,也是为了开咖啡厅,做前期的装修设计练手——我这不就想起来了,你居然记得清清楚楚啊?一直把咖啡厅都放在心上啊?你真的...”

“我就说这个家伙很奇怪吧!步流星先生!”洁西卡抱着雪明的左边手臂,隔着一个身位用日语嘤嘤嘤。

“是的呀!是的呀!”步流星抱着雪明的右臂,但是雪明很灵活,没能抱住,只能揪住衣服用日语回答,“打最开始,我一见他面就知道!这个人很靠谱!”

江雪明坐在中间,僵住了。

他面无表情,也不好做什么表情,心中想的是其他事情。

“难道...他们一开始真的只是随口说说的?乐子人都是这么随便的吗?”

.

----——

Vol·21 [おどるポンポコリン·大家一起来跳舞!]

老旧的镀锌水管换成不锈钢与PP聚丙烯。

各个阀门泵机里外里翻修换新,密封胶圈和电机线材全部换了一遍。

大堆发黄的喷砂毛玻璃拆下来,换上新的夹金属丝延压玻璃,能用很久很久。

大楼迎接紫外线大灯的一面做了新漆,在背光那一面,能看见很多很多连环画,是给英英幼稚园孩子们准备的礼物。

仓库里的货品分门别类,为各个房间的居民准备了至少能用四年的耗材——但是,像厨房的素食菜品这种东西没办法确保长久供应,这些问题只能交给洁西卡长官来处理。

......

......

“这份清单就交给你了,李香云阿姨。”江雪明递出去新的油纸账本,交到保洁阿姨手上,“仓库的管理员,还在这栋楼里吗?”

“那是我丈夫。”保洁阿姨拿走账本,笑眯眯的说:“很早很早以前就走了。”

“哦...不好意思。”江雪明抿着嘴,怪难为情的:“我不该提这个事情。”

“应该就死在地震那会,来不及跑就被货架砸死了,当时情况很乱,救援队进来,有很多尸体都找不到工牌,他们又说这是灵灾,把遇难的人们就地掩埋了。”李香云阿姨一点都不在意,撇过头,看着一排排货架,看着又大又挤的仓库。眼睛里的黑色油脂起伏不定,一会瞳孔变成黑色,又变回棕色,情绪很不稳定的样子。

江雪明顺手就把阿星的大录音机交出去:“阿姨,我想把这个东西送给你。”

“这是什么洋玩意?”李香云不明白,但她能从两个扩音喇叭和磁带盒,猜到它的用途:“是放歌曲听的吗?”

“是的。”江雪明又往背包里一阵捯饬,翻出来两盒磁带。

一盒是《中国歌舞剧院合唱团》的录播带,收录了《在太行山上》、《我的祖国》。

阿星从明哥身后冒出头:“对对对!我还托九五二七找人录进去李谷一老师的《浏阳河》,《我的祖国》也有郭兰英老师那个版本的,阿姨,你还想听啥?”

“我不晓得搞这个洋把戏。”李香云阿姨撩着头发,眼神干巴巴的,不安的揉搓双手,像是想去拿住录音机的提把,又怕把这个东西给用坏了。

江雪明:“阿星,教李阿姨用。”

过了几分钟,李香云阿姨终于搞明白磁带怎么塞,消磁重录和暂停,还有快进后退几个功能键的用法。

当她按下播放键时,弦乐的INTRO前奏进来,她立刻就跟上了节奏。

李阿姨摇着手,身体也跟着轻轻晃。

她拿住江雪明的肩膀,哼唱着。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在仓库里忙碌的杂工大姐,一边捯饬着抹布和消毒液,一边跟着李阿姨唱。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阿星又从包袱里掏出新的磁带,放在一个大纸箱里,有很多很多不同年代的歌,雪明也塞了一张磁带进去,是江白露的珍藏,在两兄妹还没出生,在二零零零年发行的《Jay》——虽然不知道李阿姨会不会喜欢,但白露和雪明都很喜欢。

他们不再去打扰仓库里的人们,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站在大门处看着远方。

......

......

大体育场上的椭圆跑道旁,不同的人种根据不同的故乡,搭起了不同的舞台。

波列契夫和刚察洛夫两位网球裁判搭起了投影布,和组别里六位工程师,三十三个组员一起看着《1990年5月9日胜利日大阅兵》。

放完了《万岁,我们强大的祖国》,紧接着是《神圣的战争》与《斯拉夫女人的告别》,仿佛回到了克里姆林宫下,与军乐团方阵一同击鼓吹号。

隔壁是拉美裔的好邻居,他们在台上载歌载舞,有个叫克里安迪亚诺的泥瓦匠和朋友们拥抱在一起。

因为他拿出了传家之宝,那是马拉多纳的一件球衣——那个舞台上正在播放1990年,球王马拉多纳单枪匹马摧毁尤文图斯的最后一场比赛。

来自欧洲的朋友们聚在一个回形餐桌前大声齐唱。

以来自意大利的恩里克大厨为首,他处理肉品,也能吹小号。

厨房的红案小工提着贝斯,刚刚把电吉他交到艾里力克工长的手里。

施工员副手坐在钢琴前,弹起了《皇后乐队》的《波西米亚狂想曲》。

在1990年,皇后乐队的主唱佛莱迪·摩克瑞举行了人生中的最后一个生日派对,于1991年11月因艾滋病去世。

北美的红脖子们没有搭起台子,他们到处晃悠,偶尔会试图混进别家去弄点薯条,唯独有个黑叔叔用星条旗当披风,戴着墨镜抱着电吉他,让他的助手作萨克斯伴奏,在一群听众的簇拥下,唱着灵歌,唱起B.B.Kg的爵士乐。

东亚文化圈的哥哥姐姐们已经开始排练,他们托七哥弄到了一张邓丽君的金唱片奖作品,名字叫《泪的条件》。

但是七哥还是没敢报名——她本来也想上去唱首歌,想唱《我只在乎你》。

后来她才发现调音台有1991年红白歌会VCD,邓丽君为这场红白歌会献唱《我只在乎你》——后于1995年因病去世。

她琢磨着,这些广东来的好哥哥都听过原唱了,自己也没必要上去丢这个穿越时空的大人。

......

......

《我的祖国》快要放完了——在“朋友来了有好酒”这一句之后。

李香云阿姨愣了那么一会——

——因为她望见,从库房的麻布毯子下钻出来一个机灵的大爷,打开地下室的隔板门扉,手中握着光秃秃的木杆子,像是五六式冲锋枪朽得只剩下了把柄,这大爷两眼放光,中气十足的喊。

“若是那豺狼来了!有迎接它的猎枪!”

那位大爷就是李香云的丈夫,也是这座仓库的管理员,

李香云阿姨想通了——

——丈夫年轻的时候打过很多仗,怎么可能会被地震击倒呢?

只是没人去整理库房,没人移开那沉重的铁架,没人发现在地下室里,还躲着这么个老机灵鬼。

“我以为你死了...”

“在很久很久之前。”

......

......

另一边——

——洁西卡长官叉着腰,站在舞台上。

她换了一身红白相间的打歌服,特别特别精神,特别特别开心——这是她的第一次登台演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看见舞台的布置,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布景!OK!”

“——乐队!OK!”

“——场务!OK!”

“灯光!很不OK!”

紫外线大灯照在体育场上,有种无精打采的感觉,需要一点活泼的气氛了!

毕竟她接下来要唱的,要讲述的故事,要表达的热情,需要更加热烈欢快的光。

她往台下跑,正撞见正在化妆的阿星和雪明。

阿星往脸上贴了假胡子,戴上墨镜和羽毛帽,穿着猫王的衣服,脖子上挂着一把迷你电吉他,花里胡哨的。

雪明要中规中矩得多,他啥也没换,说实话要不是洁西卡长官要求他帮忙上台作合声表演,他实在不想营业了。

“拜托了!江雪明!拜托了!有没有!Blg☆Blg的光?像是迪斯科舞厅彩球!”洁西卡说起中文顺畅不少。

江雪明疑惑:“俱乐部好像没这种玩意,我想想办法...”

“没有也没关系,算了算了...”洁西卡情绪低落下来。

步流星一边给自己贴胡子,另一只手给洁西卡长官戴墨镜:“长官,你中文越来越好了,和谁学的?”

“小恩里克老师!我教他下将棋,他教我中文。”洁西卡答道。

就在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天的时候。

江雪明从工长那儿弄到了几个人,用热弯玻璃造了一个不透光的彩球,但是没有很强的光源,施工大灯的亮度不够强。

他拔出魔杖,往灯架里一塞,电机带动平台开始旋转。

魔杖不听他的话——半天都不肯发光,就像是感觉受到了侮辱。

于是江雪明就说:“拜托了,朋友,帮我这个忙,十六番制铁所里的炼钢工人个顶个的专业,他们最年轻的师傅也有五十年的打铁经验,除了热处理,我还想和他们学学压铸冷锻法,听他们神神秘秘的私底下议论,要研究出一种超高压声波去杂质的苏联黑科技炼钢工艺。

.

如果你...”

......

......

话音未落——

——斑斓的彩色光线从热弯玻璃的各个色块中迸射出来。

透出的光束刺穿了天顶的浓雾,直接照亮了数百米高的岩窟顶盖。

灯罩的闪粉像是一颗颗星星,落在体育场的每个人身上,在刹那,远方的人们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

洁西卡扶着墨镜跌跌撞撞跑上舞台,又当主持人,又当歌手,摆着帅气的架势。

她用中日英三语作自我介绍。

“死偶机关城·武装组部队·番号900113·组员编号10007714·军衔暂时没有·但肯定是中士以上·超级能打·不知道这种生活还要过多久可是很想吃中国菜·特别是不隔夜的新鲜蛋炒饭今年十七零不知道多少个月的美少女战士——朝香洁西卡!”

步流星抱着电吉他一路小跑登上舞台,凑到主唱身边一块摆出骑士变身的架势。

“本大爷是...”

“好了够了跳过这段。”江雪明顺手就把话筒抢回来,塞到洁西卡手里,“他要给你说贯口最少得唠上半个小时,得吓跑一半的观众,剩下那一半是被他抓着问星座的。”

处于礼貌,洁西卡回头指向架子鼓的方向。

“感谢来自那不勒斯的恩里克太太!”

人们跟着主唱的手看去,灯光之下,恩里克太太身上的抹胸还沾了油污,外边就是一件火红色的工装背心,那头橘红色的头发像是火焰一样燃烧起来,耍弄鼓棒的手法就像是在耍弄厨房的刀具——可能这位太太在料理家务时一直都有个音乐梦想,能从对孩子比划的刀法看出点乐理节奏来。

......

......

一瞬间,口哨声,欢呼声。

如雷鸣一样的掌声响起来。

“感谢来自汕尾的白子衿小姐姐!”

洁西卡又指向键盘合成器的综合录音总台。

七哥尴尬的笑了笑,伸出手像是猫爪爪挠了挠,做了个“你们好”的姿势。

洁西卡:“B.B.Queens!~大家来跳舞!”

报幕结束——那本就是1990年红白歌会上,樱桃小丸子的主题曲。

恩里克太太双手的鼓棒互击,紧接着敲出镲响,好比跑步比赛裁判手中的气枪发令。

所有的[Sventura·不幸]都变成一句刚从洁西卡长官那里学来的,滚烫的[LuckyDA☆ZE·撞大运了!]

她用鼓点提醒着舞台上的伙伴们,快快释放热情。

四记超重音低沉鼓点带着键盘的INTRO前奏一起,要点燃整个体育场。

洁西卡站在话筒支架前,还有点紧张——她生怕自己进快了,又怕自己进慢了。

没有排练,没有预演。

对于十六番制铁所的家属楼来说,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都是旧的,每一天都是现场直播。

她僵硬地晃肩扭腰,头发跟着甩来甩去,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只知道有几百双眼睛盯着她。第一句歌词唱完...

“なんでもかんでもみんな...”

[有什么做什么,大家一起来!]

那种害羞的意思,要她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但是——

——尾音还没结束。

步流星立刻嚎出一口干燥粗粝的烟嗓。

“Oh!~~~~~Yeah!~~”

洁西卡马上接住:“——おどりをおどっているよ!~”

[一起来跳起舞吧!]

“おなべの中からボワっと!”

[从锅子里面噗的一声]

步流星立刻跟着罗马音作了和声:“Bowato!”

[噗的一声!]

洁西卡立刻露出超开心的笑容,一二段歌词都搞混了——像纤细竹篙一样的手臂展示着阿星。

“お笑い芸人登場!”

[搞笑艺人登场!]

雪明在舞台上努力营业,跟着洁西卡像是演舞台剧似的,她怎样做摆手舞——自己也有样学样。

洁西卡干脆将错就错,把第二段先唱完了。

“いつだって迷わない!”

[无论何时都不要迷惘]

“キヨスクは駅の中!”

[车站内的小商店]

“そんなの有名!”

[是那样的有名]

“タッタタラリラ!”

[哒哒哒啦哩啦!]

他偶尔回头能瞥见,七哥在键盘与合成器前双线操作时,摇头晃脑的可爱模样。

还有阿星和发癫一样不时喊出的“GotGotGotNow!Baby!~”

像鲁迅先生不光写过《野草》和《热风》。

他还说过,人与人的感情并不互通,但是雪明并不觉得他们吵闹。

因为鲁迅先生也讲过另一句,就像是应付老师点名准备的第二句——

——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那是一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新年晚会。

七哥在表演之前还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不过两个八拍就开始暴露本性,朝台下抛媚眼送飞吻。

那是一个鸡飞蛋打,混乱难言的新年晚会。

东亚文化圈里两个韩国柴油工程师朝台上丢了俩鸡蛋——说那个是胖子和小男孩,七哥当场就化身为专业的[Killer·杀手],要开着泥头车送这两根棍棒去异世界开始新的冒险。

那是用一串单薄的文字,很难很难说清楚的,难忘的新年晚会。

——那两颗鸡蛋被江雪明捡回来,在它们半死不活恢复原样的时候,用它做了一份蛋炒饭。

然后看着念旧的洁西卡长官打开[Patoast·前有痛苦,但是干杯!]的手提箱,一勺一勺送去娜娜美嘴边。

洁西卡一边哭,一边喂,一边吃,一边想。

“这不还是隔夜的吗!?”

箱子里的娜娜美倒是没什么怨言,由于没有心血管系统的支持,她也不用琢磨太复杂的事情,吃了饭就吐出去,然后看着好姐妹给她翻开最新的漫画。

就这样,就这样——

——晚会结束之后,新年的钟声敲响。

尽管人生不会再转下去,英英幼稚园的老师们带着小宝宝坐上了崭新的旋转木马。

......

......

三位祸水红颜还有最后几件事要做。

他们来到B15区的大水塔,顺着丘陵小道登上高台,想查清楚家属楼的水源,查清楚这些类似黑泥油脂的物质到底是什么。

只是在登高爬山的过程中,他们的灵感在疯狂的报警,不论是雪明还是流星,哪怕是经过三次蜕变的九五二七都受不了那种狂暴的灵感压力。

在登山小路的蜿蜒梯道上,他们冷汗直流头疼欲裂。就算有灵衣保护着,恐怕也没办法再往上去一步了。

丘陵矮坡之上,那座水塔在灾难发生之后,似乎被人重新建起来了。能看见颜色不同的石砖和漆块。

只是距离太远,也看不出什么细节。

阿星强打起精神,捧着胸口的辉石往前闯,不过一瞬间就被灵感带来的神经痛刺激得昏过去。

原本辉石的明灭活动是非常有规律的,像是呼吸一样,会渐亮渐暗,但是就在刚才,阿星试图登山的过程中,胸前的护命符一直保持着最高亮度,在昏迷的瞬间断电熄灭。好比电器元件在应付超高电压时,不得已做的超频工作。

归根结底,总而言之——他们该回家了,这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七哥和雪明一人抱头,一人抱腿,把昏迷不醒的阿星扛下了山。

下山时,雪明还拍了许许多多照片。包括水源中的古怪沉淀物,水塔丘陵的整体轮廓。光秃秃的山脊,还有许多被子植物。最后是整场晚会的录像,以及每个亡命徒的安全规范指导书。

二十八个小时之后,步流星才醒过来,就看见雪明住在食堂里,和几个炼钢工人交流心得——可惜没有炉子,不然雪明会把这几个亡命徒吸干。

在家属楼逗留了七天,把扫尾工作搞完,他们收拾好行囊,要回家了。

最终雪明还是没能赶上阿星的生日,咖啡厅也没准备好。

就像是那座神秘的水塔,他们也没准备好,和维克托老师说的那样,想要探索更深处,身体和精神都需要[化茧成蝶]。

......

......

.

返程的路上。

江雪明和七哥说起那座水塔的事。

“七哥...你应该比我们厉害得多。对吗?”

“可以这么说。”

“你都去不了的地方,里面会是什么东西呢?”

“其实我能去...我感觉我一个人应该能进去,出不出得来就另说了。”七哥解释道:“但是我的护命符被BOSS没收了,没有石头,我心里没底。”

江雪明打开手机便签,写下电子日志:“那你能感觉到,那个水塔里有什么吗?”

“应该是一条连通内河自来水循环系统的水道。”七哥见过这座城市的基本布局,认真分析道:“至于水塔里有什么东西,我就不知道了。”

“维克托老师曾经和我透露过一些边角料,他说他要去调查一个[主体],还有很多非常难对付的[从属物]——会不会这些[从属物]已经从高危地区跑出来了?所以我们才会感觉到那么强烈的灵感压力。”说道此处,江雪明很担心,他好不容易修好的社区,要是被什么莫名其妙的怪物给毁掉——这是什么日式谜语人的悲惨故事啊?

“应该不是...”九五二七有理有据的分析着:“我见过很多很多怪物,能给我制造这么大的精神压力,多半是[巨物],哪怕不是[巨物],也和[巨物]有关。”

“巨物是什么?”

“说来话长,我一时半会也讲不清楚,你回车站,找机会去大书库看看,就明白了。”

“哦!”步流星突然冒出头,掏出手机,“这是我昏迷之前,拍下来的最后一张照片!你们看看!”

三人齐齐看去。

那是阿星在矮坡山脚,照着水塔的一张仰望视角拍摄的照片。

照片的主体就是水塔,只是那种高压环境下,阿星的手抖个不停,照片没有定焦,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整个矮坡丘陵都拍进去了。

九五二七挠着头:“这个...是不是很像...”

江雪明打开画笔工具,顺着照片用红线标出丘陵矮坡的边角。

“这里的轮廓,还有裸露出来的石皮皱褶,像几根手指头。”

步流星紧张兮兮的:“会不会是喷泉广场的大铜雕?是那些巨人?”

“尺寸很接近,用五王议会的楼高来对比,那些铜雕巨人的蹲姿高度大约是一百二十来米,三四十层楼的高度。”江雪明解释道:“如果这个矮坡的边角裸岩,算是它的手指,它站起来至少也有四五百米。”

步流星好奇起来:“要不要回去看看?”

“等我们的精神更加强韧,再回来探索吧。”江雪明熄灭手机灯光,“洁西卡长官,你对这些东西了解多少?”

洁西卡还沉浸在即将与朋友告别的悲恸情绪中,没回过神来。

“哦哦哦!那座水塔,听工长说,已经存在了很多很多年,其他的,不知道。”

追根问底,也问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三人觉得光是瞎想,也没什么用。

——于是就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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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ol·22 [COVERS THE CITY-新 宝 島]

伏尔加撞进同样黑漆漆的大马路。

在望山跑死马的这段空旷荒野,极远极远的前方是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和DD车站。

GPS定位信号时强时弱,车上的多媒体面板断了网,听不了歌。

江雪明看着窗外的灯光,每隔数百米一闪而过的路灯,让人感觉非常非常压抑。

伏尔加依然像是深海中的潜水艇,即将浮上水面,从后视镜中,能见到冷热空气对冲时,在涡流中扭曲变形的熠熠灯火。

雪明还记得,就在前方四百米左右的变电柜那地方,看见另一辆车从这座诡谲的城市中来,沾满了血——随后他就摇了传唤铃。

......

......

时间是八月十一号。

凌晨四点三十三分。

武装雇员的综合办公室一楼。

洁西卡长官在两位乘客的证件文书上,在[死偶机关]的任务章上,敲下[Clear]的附加印章,代表任务结束。

“放假了!”阿星举手欢呼。

九五二七松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接受传唤,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临别时,洁西卡依依不舍的看着两位乘客,看着九五二七,看着这三个小家伙。

她一路跟在他们身后,跟到车站去,把武器装备都留在焕然一新的办公室里——

——她帮助七哥将摩托车推上火车的托运车厢。又从七哥手里接走了大卡车的钥匙,手机多了几个联系人,是附近贸易中转站的菜农商贩的联络方式。

说实话,洁西卡长官很慌张,这一路上她也没帮上什么忙,要说武装雇员的本职工作,也没什么可做的。

那个步流星咬咬牙,努努力能撞开一面墙,小腿的跟腱断了还能一脚把人脑袋踢飞。

那个江雪明就更不用说了...

车站来的侍者大人办事麻利人长得又好看,他们还那么那么年轻——

——那么那么...年轻。

“唔...”洁西卡回想起未经打扫的办公室和宿舍,这三十多年来,她好像越来越怠惰了。

“要不我们再陪陪洁西卡长官?”九五二七眼尖,察言观色的功夫非常厉害。

“我饿了!车站有麦当劳!冲冲冲!”步流星顺其自然的演戏功夫没有一点技巧,全是感情。

江雪明拉上洁西卡的胳膊,冷血日子人也有温情的一面:“吃个早饭再走。”

洁西卡懵懵懂懂的跟上去,心中想的是十九岁时,加入车站时,BOSS对武装雇员的规训。

好猫咪曾经说过。

——在灵灾现场值班的每个武装雇员,都是乘客和当地居民的首要灵魂摆渡人。当乘客失去了指引,居民受灵灾所害,武装雇员要担起指路救灾的责任。

可是洁西卡觉着,自己哪算个灵魂摆渡人了,灵魂摆烂人还差不多。

此时此刻,她真的非常非常理解十六番家属楼里,亲人爱人恩人们为什么会那么渴望外来人留下,永远永远在那个小区,和他们一直一直生活下去。

要作最长情的分别时,才明白大脑和心有多么舍不得这几个新朋友。

她越想越难过,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毕竟这不是三天两头就能见到的人,是可能一辈子,才会见一次的人。

就像上了火车,见到的每一个陌生人,都可能是今生无缘来世再见了。

......

......

四人闯进麦当劳的大厅,在客人们异样的眼光中冲向柜台,要了三分餐。

洁西卡没有点菜,因为她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直到服务员开始不耐烦——

——直到曾经做过服务员行当的江雪明,替洁西卡长官点好了餐饮。

“我去个洗手间,很快回来。”雪明把洁西卡长官带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离开了。

......

......

窗外的列车缓缓离开,带起猩红的蒸汽和狂风。

洁西卡用力的呼吸着,没有说话,她想要抓住每分每秒的[真实],不去思考任何分散注意力的事。

从厨房飘出来香味,食客们默不作声,分作三五人一桌,像是一个个孤岛,默默吃完东西,就继续上路,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步流星的眼睛盯住了出餐口,一直在忍耐又期待着。

侍者大人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又用拍立淘照出手上辉石钢戒的相似款式。她一会笑,一会又发怒,奇奇怪怪的。

洁西卡凑到七哥身边看——

——手机上和[钢之心]长得相似的宝贝,其中有便宜的,也有很贵很贵的。

七哥看见便宜的宝贝,就发怒。要是看见贵上天的藏品,就笑出声来。

那种感觉像极了左眼跳财,右眼跳封建迷信的意思。

——这些人,真奇怪呀...

洁西卡抿着嘴,去拉扯九五二七的衣袖,“侍者大人,侍者大人...”

七哥扭头问道:“啥事儿?”

洁西卡唯唯诺诺,十分恭敬,用日语问候,“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刚问出这句话,洁西卡完全没忍住,根本就忍不住,就和你小时候数学考了五十九分回家见爹妈一样哭出声了,是明明在应用题多写一个等于号都能及格的那种复杂情绪。

“呃...”九五二七不好说,忙着从桌台的纸篮子里抽纸巾,给这个看上去很年轻的“老阿姨”擦眼泪。

“我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话...就...”洁西卡朝着脸上扇风透气,她感觉鼻子堵住,眼窝是滚烫的,“我嘴比较笨,用日语是弯弯绕绕的...我中文说不好。”

“步流星先生!”九五二七立刻喝令:“给咱们洁西卡长官整个活!”

阿星琢磨了半天,突然扮作一副校园恶霸的模样,朝洁西卡比着各种奇怪的手势。

“哟哟哟!洁西卡!我和BOSS约好,回去以后,要在郁金香酒吧开个派对!车站里有一大半乐子人都会出席!~你猜猜我们没有邀请谁?~”

九五二七一头雾水:“你这整的什么烂活?”

“下衆野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洁西卡立刻就不哭了,一下子恢复了精神,恶狠狠的说:“你给我记着!这个仇我一定会报!我也要和大家一起开派对!要开开心心的...要拍照给你看!羡慕死你!”

“咱们越好了!洁西卡女士!~”步流星扮作维克托老师那副冷峻严肃的神态:“这是你与我的[Tournant·骑士比武],败者将不断受到这种类似校园霸凌的语言侮辱——哎嘛我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维克托老师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用那么那么帅气的神态,把这些讨人开心要忍不住笑出声的话说完的呀!”

九五二七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盯着步流星这个家伙——心中想着,还能这么哄女孩子开心吗?

......

......

就在这个时候,江雪明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提着打包盒回来了。

他先是把餐盘推到洁西卡面前,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

“给你的惊喜。”

然后把打包盒也推过去。

“给娜娜美的惊喜。”

那是两份新鲜的蛋炒饭,没有隔夜。

九五二七心道不妙,连忙朝着洁西卡直瞅瞅,随时准备抽纸捂住那对爱哭的眼睛。

洁西卡抿着嘴,握着两只小拳头,都快变成暴走漫画表情包里那个“爽上天”的表情了。

“YA☆DA☆ZE!虽然不知道你这个找借口去厕所,实际上去做饭的毛病是怎么来的!但是...但是...真好呀!做得好!你做得好呀!”

......

......

六道无情的分流闸口将他们分开。

就和维克托老师临别时那样——

——阿星用力挥着手臂,又大声呐喊。

“老师!娜娜美老师!谢谢你啊!谢谢你!谢谢你啊!——”

“洁西卡!”洁西卡转了个身,不太适应姐妹的肉躯,转身的动作有些笨拙,用同样的分贝,同样的热情呐喊,“是洁西卡!——你们要常常联络!我!家里通网了!能冲浪!”

“好!我不会忘记你的!”阿星大声喊着:“老师!放心吧!我要是有孩子!我一定不会让他去当武装雇员!他要是不听话!我就打断他的腿!几条命也不能这么造呀!”

“哈哈哈哈哈哈!”洁西卡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星一个劲地流眼泪,两只手都有东西,七哥和雪明一左一右管好这大宝贝的两片苹果肌。

“老师!那你到底是什么星座...”

没等他问完——

——洁西卡没有回答,也没有说再见。

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

......

三人登上返程的列车。

江雪明打开手机,在便签上记下。

“我们送给洁西卡老师很多很多不怎么宝贵的礼物。”

“与她初次见面时,她看上去像个很好对付的人。”

“可是相处久了,会令人感叹,好像在短短的二十四天里,我们已经产生了难以割舍的冤种债务——毕竟我没有辉石钱币,七哥买来的那些物资,关于那笔烂账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问去看。”

“如果洁西卡长官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在这三十年里,真的没有存下一毛钱,我也没办法把这笔债务转嫁出去,在故事的最后,就像是这道分流闸口——”

“——朝香洁西卡像是西部片里的亡命之徒,狡猾的祸水红颜,丢下了两个冤大头伙伴,去过她的逍遥法外的好日子了。”

他按下保存键,抬头就看见七哥痴痴的笑。

于是雪明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七哥面若桃花:“你刚才,笑的真好看。”

......

......

江雪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于是他就不答了。

只在这种暧昧又温暖的氛围下,突然站起身要逃走。

“我想离开一会,去VIP贵宾车厢看看,去碰碰运气。”

阿星也兴奋的跟上去:“一起一起!”

“那我就给你们看行李。”九五二七咧嘴笑着,小虎牙在窗外的铁道信号灯下闪闪发光——她拄着下巴,看窗外的风景,一点都不在意。

她知道,这块小蛋糕好像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过机会多的是——慢慢来会比较快。

......

......

雪明和流星两人往其他车厢去。

到了第二节车厢的连接通道,江雪明像是从刑场上下来,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步流星看着非常着急——他从来没见过雪明大哥如此惊慌的样子。

“咋回事啊?明哥?有敌人?有危险吗?我的灵感怎么感觉不到?!”

“是的...”江雪明眉头紧皱,侧身瞥视着身后车门,“我像是被紧紧掐住喉咙了...刚才...九五二七,她好像对我用了什么邪恶的魔术,那种感觉让我非常不安。”

步流星一时半会没听懂。

“啊?”

“除了在白露的病床边,我感受到了这种致命的威胁以外,就在刚才,那个女人对我说了几句话,我能明确的感受到心率迅速变化,真是太恐怖了,我很害怕。”江雪明拉上阿星,迅速往前走——好比身后的车厢里关着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阿星被雪明一路拖行,大声喊着:“哎哎哎!明哥!你是不是...你是不是看对眼儿了?”

“不应该,我怀疑她对我用了毒药,我们去餐车做白夫人咖啡喝!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江雪明的神态不像是在开玩笑:“九五二七在成为侍者之前,毕竟是经历过三次蜕变的乘客,要说她会使用什么奇怪的邪法,我也不会感到意外。”

这么说着,他瞥见右手无名指上的钢之心在发光,像是心跳一样——紧接着就将戒指取下藏好。

......

......

如江雪明所述,他当真在餐车做了两杯白夫人咖啡,看着咖啡罐里的存货还有一半多——心里莫名感恩,后悔没来得及多谢维克托老师几句。

这些弱效版本的万灵药真的很管用,虽然制作起来比较麻烦,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用来治伤疗毒,能省下宝贵的救命资源。

喝下咖啡之后,江雪明能明确感觉到心率在逐渐恢复正常,内心愈发肯定——那种莫名心悸的感觉,是九五二七这个坏姐姐对他使用的邪法。

“明哥,这东西很贵重吧?你自己喝我能理解,怎么多做了一杯?”步流星问了一半,立刻明白了:“哦哦哦!给VIP带的礼物!”

江雪明点点头,端着杯盏,带着阿星来到贵宾车厢的金色大门前。

他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

紧接着就握上门把手,推门而入。

......

......

大门里,维克托老师正在奋笔疾书,满脸严肃的表情,全情投入到工作中,完全没注意到两个小家伙闯进了新的工作室里。

“哦!~那是什么创作手法?维克托老师居然同时使用左右两只手写故事的?文字像是打印机在高速工作一样,哒哒哒哒的往外冒出来啊!”步流星眼睛里满是好奇:“老师正在工作!天哪!这是现场直播!我...我无法呼吸了!我要看我要看!”

说罢阿星就要冲到工作台旁边,要蹲在维克托老师身旁当个连体婴。

在那个瞬间——

——江雪明感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

桌上的WALKMAN——那颗猩红色的顽火辉石开始燃烧,有一团金红色的火焰蔓延开来,在空气中凝结成炙热的实体。

与九五二七口中的[巨物]不同,维克托身上的灵感压力完全释放时,江雪明只觉得热风扑面,带着一种茴芹叶发酵的香味。

只在须臾之间,阿星的身体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被滚烫的气浪掀翻,雪明连忙接住了这个冒失鬼,躲到门外去了。

大门同时猛然关闭,连带着门锁一起发出咔啦的闭合金属音。

从门内传出八声沉重的敲击,仿佛子弹出膛。

门扉的金漆震荡碎裂,出现了八个汉字。

[工作期间]

[闭门谢客]

......

......

“那是什么东西...”步流星又惊又喜,像是找到了天底下最神奇的乐子。

“不知道...恐怕维克托老师非常生气的时候,才会放出那玩意来对付我们。”江雪明看见了——

——看见那个火焰中的幻影轮廓,就像是一头来自地狱的红皮小鬼。

它自金红色的烈焰中显露出模糊的身体,高温扭曲的空气中,只能看清它额前那对狰狞可怖的犄角。

它的身上盖着类似裹尸布质感的衣料,头顶还有一圈已经碎裂的灿金光环。

两个小家伙再也不敢妄动。

他们乖巧的站在门外等候,听见门内稿纸与钢笔发出激烈的音符,还有WALKMAN传出来的音乐。

......

......

“You the road that I chose。”

[你就是我所选择的道路。]

“Co away withto the fal destation!”

[跟我出发,去往最终的目的地吧!]

“Page by page I' patg the story as we go!”

[一页又一页,我在旅途中书写着这个故事!]

“You and I will sail on and on ation。”

[你与我会一直毫不迟疑的航行下去。]

“Wave by wave I'll take you to another zone!”

[一浪又一浪,我将带着你去往另一个区域!]

“I' patg this song for you and I...”

[我在描绘者,这首献给你我的歌...]

......

......

“呃...”步流星在门外听见那个昂扬的舞曲韵律时,立刻就认出来了:“维克托老师在听新宝岛。”

江雪明:“你会跳吗?再做一遍?维克托老师的课后作业?”

步流星自鸣得意挑眉微笑:“略懂一点。”

......

......

工作室里——

——维克托奋笔疾书。

两支钢笔像是精妙绝伦的钻石车刀,臂膀就是数控机床的机械臂,在稿纸上飞速留下新的字迹。

即将完稿时他顾不上擦汗,高速运动的双手,还有激烈运动下身体产生的高温,将皮肤的汗水变成了氤氲热气。

al Author[原作]:Devil·Victor[大卫·维克托]

关于断掌的故事,这本新书的名字放在了最后,他不是很懂中文,准备去问问学生们。先用英日双语作两种翻译——

[The bride cut to sixteen pieces]

[十六に切った花嫁]

[——To Be tued]

......

......

维克托老师刚推开门,就看见俩学生在外边跳舞,不是很理解他们奇怪的舞姿——

——他立刻就加入了。

......

......

“拜托二位开动一下小脑筋,我想要一个非常劲爆的中文书名。”维克托老师和学生们跳完舞,诚恳的请求:“你们看看这本书应该叫什么?”

步流星对照英日文念叨着:“叫我的老婆十六不等分?”

“有点绕了...”江雪明有理有据的分析着:“老师是想要一个直白又热烈的,富有冲击感的译名对吗?”

维克托坐回工作桌前,双手抱着膝盖,神态有些焦虑拘谨:“是的,我认为我的中文很差,遣词造句的能力不是很好,特别是给新书起名字,要翻译成多国语言的时候,都会让我困扰很久很久。”

“可以问问七哥,这方面我也不在行。”江雪明如实说,拨通了九五二七的电话。

一通解释下来——

——七哥在电话那头终于理解了,这是个什么故事,以及断掌和那个死去活来的寻妻之旅要说什么。

这个精神小妹吐出一句劲爆的粤语,

维克托听了很满意,新书就叫这个名字了,非常非常好,非常非常切题,也能给读者带来很大的冲击力和新鲜感。

就叫——

——[娇妻斩作十六件]

----——

Vol·②③ [All the Dark Places·所有黑暗之地]

“我的两位学生,开始上课。”

大卫·维克托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他翘着二郎腿,宽大的双掌叠放在大腿上,脊梁直挺好比人体课上供给美术学生画画的雕塑。

贵宾车厢的布置还是那样猎奇怪异,有一条刺眼醒目的红毯通向列车的终点尾门。

江雪明和步流星站在门前,此时此刻,他们又一次感觉到那种强大的灵感压力,

一开始,两个小家伙认为,维克托像是一把雕刻刀,或是一柄铸锤,不断将他们的意志和精神改造成新的形态。

每一次与维克托老师相遇相知,相伴相随——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雪明能感觉到,这位VIP无时不刻都在影响着他的内在世界与精神能量。

几乎不用雪明去“请教”,不用去“吸收”,或者做其他的事——就像是那个存在感过于强大的维克托老师,像是一颗大火球,不停地往外散发着能量与威光。

这些天里,两个小家伙终于能勉强窥清维克托先生的[形状]——那个人是一支笔。冰冷的钢铁外壳,滚烫的墨水内胆,不断在三个火枪手的诗篇书页上,留下新的故事。

和他的棍棒钢笔一样,表里如一。

“我相信你们有很多问题要向我请教,就像我的每一个读者,每一个与我心灵相通,与我的文字[通神往生]的人们。”

他依然是那样,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将一长串台词,用舒缓精确的语言表达出来,看不见急躁或怠惰,看不见喜悦或悲伤。

“你们可以一下子,像是新年烟火爆炸那样,把所有的问题同时问出来。我会试着去记录去作答。记住,这些问题很重要,会是今天这堂课的绝对主题。”

......

......

江雪明:“能说说车站的历史吗?”

步流星:“老师是什么星座的?”

江雪明:“BOSS究竟是什么东西?”

步流星:“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

江雪明:“我记得,不同批次的乘客,任务完成之后也会搭乘不同时段的列车,为什么我们在返程的时候,刚好能遇上老师?”

步流星:“如果我俩算是维克托老师的学生,那我岂不是明哥的师兄?”

江雪明:“我最近欠了侍者一笔债务,能告诉我怎么挣钱吗?挣辉石钱币!我不想欠她的债,因为我感觉到,这笔债务要是拖久了,会很麻烦。”

步流星:“说起来,我把万灵药送给我妈咪了。我的侍者也骂我浪费——但是我觉得,我还有机会报答妈咪的养育之恩,真的是非常幸运的事,我这么做是对是错呢?老师......”

江雪明:“我想知道上次那个故事的后续,老师,你和我们说的故事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后来发生了什么?”

步流星:“明哥说,在你身上看见了一头恶魔,那个幻影是什么东西?”

江雪明:“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步流星:“我也没有其他问题了。”

紧接着,他们等待着,希望维克托能好好解答这些问题。

......

......

维克托用稿纸记下这十个问题,将它们撕成十张小纸条,揉成纸球。紧接着说:“两位学生。今天这堂课,要考验你们的观察力。”

他从工作台拿来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将纸球都倒进去,“问题很多,但是我只能解答其中两个,你们一人一次机会。”

“哦!~”流星一下子兴奋起来,福寿万年在刹那间燃起了鲜红的斗志之光,“老师又要开始了?你又开始了?”

维克托不太明白:“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要开始?我从来有停止过吗?”

在闲聊的空档,江雪明迅速将钢之心戴回手上,他集中精神,依托辉石的共鸣,紧紧盯住了玻璃杯中不断翻滚的纸球。

“老师!你可别小看我哦!和你上次交手之后!我已经不是那个我了!”阿星笑嘻嘻的,紧接着严阵以待。

维克托用力摇晃杯子,纸球弹跳的速度愈发激烈。

“——如果你们能看清内心的必选题,那么就伸手去抓住。看不清也没关系,与我实话实说,我会从这些问题中选一个作答。”

“什么?”阿星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消失:“这...这种感觉...要从维克托老师的星座...和我步流星到底算不算明哥的师兄两个问题中选出来一个吗?!好难...真的好难...可是我还想知道维克托老师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啊——毕竟这部分的内容肯定和老师的写作灵感原型挂钩!都想要...好难选...糟了!我不记得了...”

维克托晃动透明的杯盏,微笑着问:“到底是哪个呢?”

“唔!”阿星抿着嘴,眼瞳快速跟着杯盏中弹跳的纸球迅速移动,“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就在我刚才分神的瞬间,找不到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了!维克托老师...你到底是什么星座的呢?如果这个不能问的话——我怎么打蛇随棍上,去问你的生日?去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呀!”

“分不清楚认不出来也没关系!”维克托将杯盏抛起,顶棚大灯的折射下,在半空划出一道刺眼的U形炫光,“但是你们要对我实话实说——绝不可蒙骗自己的内心,因为这是你内心的必选题,是最重要的[必经之路],如果连你自己都分不清楚认不出来,还要把手伸向我的杯子......”

维克托的神态变得非常恐怖,接住杯子时,他瞪大双眼,那绿幽幽的眼眸里满是好奇,是想把活人剥皮拆骨研究清楚生理构造的意思。

“我会把你的脏手切下来,紧接着拿走你的日志,用它来写下一期的更新。”

江雪明没有说话,他沉浸在这种奇异的灵感压力之中。

他内心暗想,自己准备的五个问题都非常重要,刚才也差一些像是阿星一样,在顾此失彼左右为难的瞬间,差点跟丢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挣钱的事情,车站的历史,BOSS的来历,都可以问别人。

关于维克托老师为什么会在这趟列车上,与我们[偶遇],既定的事实,就不必再问。

唯一重要的——就是维克托的故事。

关于这位VIP的过去,他是如何[化茧成蝶]的,这对两位学生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也是维克托老师口中的暗语[必经之路]的正确答案。

......

......

杯盏停止晃动,维克托向两位勇者递出了[奖杯]。

“从这些纸球中,拿出你们的必选题,不许提前打开,大声念出它,然后打开它,如果纸条上的内容与你们念出来的东西牛头不对马嘴,我就砍了你们的手——”

维克托一抖手,两位学生的脑袋也跟着杯盏弹跳晃动。

“——放弃也是可以的。认输也是可以的。我不光不会惩罚你们,还会亲自从中精挑细选,选一个我觉得合适的问题来回答...”

步流星眼疾手快,选到自己想要的,先是大声嚷嚷:“维克托老师!你到底是什么星座?!”

......

......

打开纸张——

——答案正确。

“摩羯座。”维克托强调着:“一月一日出生,喜欢类似艾琳·艾格勒一类的,有智慧又神秘的知性女人。如果按照中国师长前后的顺序来排列,你确实算江雪明的师兄,而且算是我的第一位学生,我非常欣赏你——最后,你将万灵药送给你的母亲,哪怕她只是治好了手指上的甲沟炎,那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要相信你自己的心——至于我身上的幻影,是一种精神能量具现化的灵魂威能,在你经历了六次[蜕变]之后,它自然会来到你身边。”

“哇哈!——”阿星开心得原地上天,他不断的跳跃,跳跃,手舞足蹈的,胸前的辉石变成一团火:“老师!你居然全都回答了?不是说好了只答一个的吗?我太意外了...”

“因为幸运女神青睐勇者。”维克托将玻璃杯递到江雪明面前:“无论任何事情,要当第一位,那必定是非常勇敢的人。第二位,也绝对不能懈怠。”

“确实...”江雪明感觉压力更大了:“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果我一不小心选错,就等于失去全部。”

听到这话,阿星也跟着紧张起来,为明哥捏了一把汗。

他心中想着,那是多么紧张刺激的决斗比武——赌注不断的增加,奖励也不断的升级。

不光如此,还得提防维克托老师出老千——对,这个骚里骚气不守规矩的家伙,肯定会出千!还记得那些老鼠吗?!

“明哥...你看清楚...”步流星还想提醒几句。

江雪明打断:“我看清楚了。”

步流星:“那为什么还不动手...”

江雪明:“十个纸球,十个问题,你刚才拿走了一个对吗?”

“对...”步流星跟着江雪明的目光看过去,紧接着眼神巨变:“为什么?!维克托老师...你...”

在透明的玻璃杯中,还有十个纸球。

哪怕步流星已经拿走了其中之一,它的总数依然是十个——不知何时,维克托偷偷往杯子里加了一个多余的错误答案。

“是刚才!”步流星立刻想明白,“是刚才维克托老师抛杯子的时候!一定是那个时候!我们只顾着抬头看杯子,他就在那个时候动了手脚!”

江雪明:“确实是这样。”

“没错。”维克托将杯盏放回桌上,为机灵的大徒弟鼓掌:“但是规则中没有说,不可以往题库里加新的题目哦!~江雪明,你一定很好奇,我会往里面加什么?对吗?”

“是的...”江雪明感觉喉口干涩,精神疲惫,心中有非常非常强烈的好奇心:“如果按照老师所描述——我们要直面内心,拿出最重要的[必选题],是否老师加进去的那一道题,才是老师心中最重要[必经之路]呢?!真的令人很在意,真的...我根本就无法忽视这个隐藏的X要素!”

雪明感觉自己像是咬中饵食的鱼,腮吻都要被这种强烈的好奇心撕碎。

“你看清了吗?我相信你一定能看清的...”维克托不慌不忙,坐姿和神态美得像个思春荡妇:“在我漫长的人生中,也有许多精神超然意志坚强的特例,要说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你算是其中之一,我必要给你出一道难度极大的题。”

钢笔在他手中绕了一圈又一圈,从尾指到拇指。

“想好了吗?看清了吗?”

热烈的催促像是决斗督战的军鼓。

“很难选对吧?一定很难选...”

雪明的手离水杯越来越近,仿佛要从毒蛊中,从密密麻麻的蛇虫里,选出那条安全无害的[白夫人]。

阿星紧张的手心冒汗。

时间似乎都变慢了。

......

......

江雪明做出了选择,他依然坚持最初的想法。

拿出纸团,并且宣讲。

“我想知道,维克托老师与我们说的那个故事,那个大卫小子去坐牢,去西部还债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维克托老师你会长生不死?”

打开纸团——

——答案正确。

......

......

维克托从水杯中挑挑拣拣,将步流星这个小好奇鬼的所有问题都清理出去,这些已经解答完毕的东西,归拢到一边。

他紧接着开始拆江雪明的纸团,是愿赌服输的意思。

关于车站和BOSS——

“——据我所知,在很久很久以前,几乎是克罗马农人时代之前,大约史前三万到十万年之间,有一头巨大的怪兽来到地下,用它无坚不摧的肉躯挖掘地道开垦荒土。”

“它挖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人知道它为什么要去地下,没人知道它为什么要挖的那么深那么远,它在寻找什么东西吗?或许它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这颗星球的地底到底藏着什么神秘诡奇的东西吧。”

“直到人类文明爆发出璀璨的光与热——它立刻搭上了这班文明的快车,雇佣人类来替它探索地下世界,它就是BOSS。”

雪明想打断维克托老师。要问问[巨大的怪兽],毕竟那只可爱小黑猫怎么看都和巨大的怪兽扯不上半点关系,或者说——BOSS在发怒生气时,身后的阴影更像是怪兽的本体。

“为了给人类开出合适的价码,它做了很多很多准备。”维克托炙热的眼神逼得雪明不再多嘴一句,眼神里的意思就像是在说“别着急,容我娓娓道来”。

“它熔炼矿物制作各类棍棒工具,并且将其中最优秀的杰作,托付给五王——这五人就是最早的VIP。”

“五王用各自的棍棒,砍断了它的四肢,拆出十二根明德之骨,交给了各个学派的元老院。”

“他们将它强壮的肉身封印起来,它作为培养白夫人的容器,为后来无数的乘客,提供万灵药的原料。”

“如今它端坐在月台双塔之间的那一副油画中,它就是我们的BOSS——[傲狠明德·以乱天常]的怪兽。”

“那它...为什么要打洞?”步流星满眼惊讶,“为什么要修车站呢?”

“人为什么要抬起头,仰望天空呢?”维克托用问题回答了问题:“自然界中极少动物能够做到[抬头]这个动作,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恐怕你要亲自去问问BOSS了,或许它只会回答——”

江雪明:“——因为我想。”

“是的!”维克托指向早就拆除的安全门,指向那道令人隐隐不安,又满怀期待的灵感之路,指向黑暗深邃的地下铁道。

“因为它想。”

所有的黑暗之地——

——所有的丑恶、深刻、肤浅、理智、癫狂、快乐、悲伤。

——所有的壮丽、期待、恐惧、伟大、渺小、生命、死亡。

像是巨兽的截肢躯壳,一窍不通的顽石棍棒。

不为什么——

——因为它就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

......

原作[al Author]:狐夫[Fox Man]

[亡命之徒·Desperado]

[——我以为我死了,在很久很久之前]

[未完待续·To Be ued]

作者感言

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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